路宽早就预料到这样的说教必然引起反感，但他笃定要把这些连自己都觉得欠缺说服力的话说出来，以补偿自己不敢表达更多的遗憾，以稍稍镇压自己暴躁的欲望。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胆小怕事、追求安稳、尊重秩序，他努力让自己相信那不是妥协，而是成熟。熨好西装、打好领带、不做出格的事情，那就是他作为一个井然有序的男人，成熟的必经之路。
“生活是很脆弱的东西，小心翼翼尚且会碎，禁不起折腾的。”他老气横秋地说。
陈撄宁轻笑了一下，他倒不是笑路宽的老气横秋，而是笑自己连老气横秋都做不到。
“路老师，没用的，我本来就是碎的。”
“……”
“我以后尽量，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让你看到。本来这次也不应该被你看到的，不知道吴恪怎么想的，要让张小简把你找来。”
“……”
“吴恪，他是我朋友，不可能离远点的。”
“……”
“我也希望你有安稳幸福的日子，之前，实在抱歉，是我打扰了。我先走了。”
看着陈撄宁单薄而凌厉的背影，路宽有崩塌感。他觉得自己努力构建了好久的信念有些动摇，安稳有序的日子，应该以牺牲所爱为代价吗？离那些危险的东西远点儿，就能幸福吗？
“小宁！”
他顿了一下，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你今天去找连俞，是为了吴恪吗？他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
他停下了。
“你想帮他，是不是？”
他转过身来。
“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警方对他的怀疑还没解除吗？”
“除了他，没有别的嫌疑人。”
“你相信他？”
“是。”
路宽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你凭什么相信他？”
“他是个好人。”
“可是……他以前怎么对你的……那几次我都看见了呀！”
“我连你都原谅了，不是吗？”
“……”
“心软一点都不难，难的是铁石心肠。”
路宽吞咽了一口空气，干干地咳了两声，好像在酝酿一个艰难决定似的。
过了几秒钟，他突然开口说：“我能为他作证。”
“什么？”
“我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他那天晚上跟你在一起？”
“我们本来互相保证，那天的事绝不说出去。看来他在警察面前也没说，挺够意思的。”
时间退回到刁雪出事的那天晚上。
2015年3月14日，周六，下午六点半。
路宽把吴恪约到上次他和顾帆去过的那家西餐厅，轻车熟路地上了1.5层的私密卡座。
点好餐后，吴恪毫不客套，开门见山：“路老师，你知道陈撄宁喜欢你吗？”
路宽诧异地看着他。在他心里，吴恪一直是个值得十分提防的学生，他总是不定就要闹什么乱子，尤其跟自己和陈撄宁有莫可言状的仇恨。
“你要干什么？”
吴恪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发现你们怎么都这样，你，洛小舟，陈撄宁，你们都特提防我是吧？总觉得我憋着什么坏心眼儿呢？”
“……”
“路老师，不瞒您说，我现在跟陈撄宁可是朋友了，跟洛小舟一样的朋友。我跟连俞他们已经掰了，您不用对我这么警惕。”
“为什么？”
“您也知道，我以前跟连俞他们一块混，也干过对不起您的事，那事实在是抱歉，做得太不地道了。但是我一直都觉得陈撄宁这人很好啊，我想劝连俞跟他化干戈为玉帛，他不同意，就掰了。您说也是我想得太简单……不过这个不重要，总之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他给我讲题，您知道他多有耐心吗？一遍不懂就讲两遍……当然，咳，两遍不懂就只能装懂了。”
路宽更加诧异，他并不觉得陈撄宁是那么容易跟别人做朋友的人，更何况是吴恪这种人？
“你确定他也把你当朋友？”
“当然确定，他还答应跟我学散打呢！”
“哦……”
“路老师，那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是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事儿，我猜，他应该是很喜欢你的。”
路宽用力吞咽了一下，手掌攥了起来，他声音虚浮地说了一句：“是吗。”并非疑问的语调，而更像是自言自语的陈述句。
“说起来奇怪，我们聊天的时候，本来聊得好好的，一提你，他准发脾气。路老师，您跟我讲讲呗？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太清楚，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我哪敢问他呀？您不知道他那脾气？我话都没问完，他就得一拳哋我鼻子上！”
“他是这样的人吗？”
“您别告诉我他在您面前可温柔了？这难道还看人下菜碟儿？”
“……”路宽笑笑没说话，他心想，是啊，很温柔。
“路老师，你就跟我说说呗，我保证不说出去，我说出去的话打一辈子光棍！”
吴恪一脸真诚地看着路宽。
“我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您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就当替他告诉您了。您要是知道的话，我就替他问问，有戏没戏。就这么简单啊，朋友嘛！”
“我知道。”路宽鬼使神差地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眼前这个善恶难辨的浑小子坦诚相待，就是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跟往常截然不同的真诚。
“那您为什么啊？”吴恪急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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