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恪原本在一旁很无奈，不帮又心疼，帮又不敢帮，后来自己生起闷气，手里拿瓶酒无意识地喝着。这时他见陈撄宁转守为攻，一副要把郭三赶尽杀绝的样子，他深知他的狠绝，犹豫片刻之后上前阻止。
“小宁，别打了！”他想拉住陈撄宁的胳膊，却被狠狠地挡开了。“陈撄宁！别打了！”他还是不理，吴恪只好从身后抱住他，硬生生把他从郭三身上拖了起来。在他粗重的喘息中，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冷静点。都录下来了，送派出所吧。”
陈撄宁走到桌边，颓然坐下，他感觉如烈火焚身般燥热难耐，猛灌了半瓶冰啤酒。T恤几乎湿透，脸上汗水、泪水和挫伤纵横交错，一片狼藉。吴恪在一旁看着他，心情复杂无法言语。
过了一会，他的呼吸才渐渐缓和下来，起身到屋里，借卫生间洗了把脸。他出来时，吴恪已经叫好了出租车，把瘫在地上的郭三拖上去，直奔派出所。
派出所里只有两个值班民警，其中一个叫崔刚，戴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待人热情，做事也认真，是警校刚毕业不久分配到这里来的。另一个叫魏建设的看起来50多岁，没穿警服，正侧躺在沙发上打盹，不大情愿地起身接待他们。
吴恪和陈撄宁分别做了笔录，崔刚拷贝了录音证据。但是郭三已经彻底断篇儿，怎么叫都醒不了，于是只好铺了个折叠床让他睡觉。
“你们也先回去吧，明天上午我们领导来了，再找你们过来。”崔刚说。
他俩从派出所出来，一路走回去，各自心情复杂，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经过一家药店，吴恪径直走进去，买了纱布和跌打损伤膏，陈撄宁没有跟进去，站在门口望着寂静无人的马路默默发呆。
快走到住处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话，嗓音疲惫而沙哑，“你生气了？”
“没有。”
“那为什么不说话呀？”
“你不也没说话？”
“我不是故意不跟你商量的，我当时看到进展不太顺利，一时心急才……出此下策，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不想你父母着急，所以才……这样的话你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去了。”
“我知道。”吴恪低着头，漆黑的天色中，看不见脸色和表情，他突然喉头一哽，话音中便带了一丝哭腔，“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嗯，我知道了。”
短暂的对话过后，又陷入了沉默。回到住处，吴恪的情绪还是十分低落，陈撄宁进浴室去洗澡，他就默不作声地把药拆封准备好。
他出来时，发丝半湿地滴着水，脸上还挂着未擦掉的水痕，脸颊和嘴角留有乌青，苍白中带一丝凛冽。吴恪感到一丝心疼，笑一笑让自己打起精神，说道：“坐这，我帮你上药。”
他乖乖地坐过去。吴恪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药膏，涂上他脸颊的伤口，然后贴上纱布。
沉默与时间同谋，一点点啃噬着他们各自复杂的心情。
吴恪感到自惭形秽，那大概是最难宣之于口的一种情绪，他看着那张自己曾经无数次赌咒再也不会让它受伤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卑微而无能，以往的狂妄自信都像是个笑话。他明明可以在属于他的光明世界里做鹰，却偏要到一个晦暗世界中飞蛾扑火，翅膀却像被黏在墙上一样，怎么扑腾都飞不起来，更无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这种感觉糟透了。
而陈撄宁刚刚完成了他几天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把“真凶”扭送到了派出所。但是这并没有让他如释重负，甚至没有让他快乐分毫。从那阴沟中的蛆虫嘴里吐出的、带着腐臭气味的言语不断在他头脑中盘旋，催着一阵阵的恶心。前途晦暗不明，而车已经刹不住了，他觉得肩膀像扛着巨石一样沉重，几乎要将人压垮。
“肩膀痛吗？”吴恪把手放在被他打中的那个位置，问道。
“不痛。”
他自嘲地笑了笑，“没帮上什么忙，还拖了后腿。”
“不许这么说。”
“以后这种危险的事情，不许一个人去做了。”
“好。早点休息吧，明天上午我去派出所就好，你赶在你哥告诉你爸之前回家吧。”
“好。”
陈撄宁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回家，更不知道他心里早已有了需要瞒着他的计划。
真凶已经浮出水面，吴得水先前的一套说辞全部可以推翻。怎么能明明知错而不改呢？吴恪知道他父亲不是铁肩担道义的大善人，他贪财贪位、保守维稳，但他也绝不是颠倒是非、冷酷无情的大恶人，他为法律工作了二十多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怎么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和正义感呢？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寻求一个可靠的支持。
推开家门，屋子里静寂得出奇。八点半，正应该是吃过早餐，阿姨在厨房洗洗涮涮，吴得水和周小娟准备上班的时候。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才发现周小娟坐在客厅的角落里。见他进来，满脸惊讶和凄切地望着他。
“妈。你怎么没上班去？”
周小娟紧张地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你爸在书房等你，他刚刚和吴凡通了电话。”她说完这句话，就压抑着低低地哭起来，“儿子，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妈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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