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旦交到律师手里，个人能做的，除了制谣传谣以外，真的就很少了。大家不知道事务所和税务局的谈判进展到了哪一步，就只有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上做文章。
事务所和员工之间有个联系通道，是个类似意见箱的东西，每周都会有人把里面的问题小纸条收去给律师看。这个星期传出，“某某赌场的官司已经赢了，税务局不但要退钱还得倒贴利息”——意见箱立刻满了。下个星期变成，“有个荷官没请律师，自己去向税务局求情，结果只要补交税金，把罚款和利息全免了”——意见箱又满了。
终于律师受够了我们这群七嘴八舌的委托人，打印了封公告，在布告栏里贴出来，大意是：
- 没人能和税务局单独达成协议！因为眼下所有的文件都还在审理过程中！
- 也没有其他公司打赢了官司！因为所有赌场和税局的官司都是我的事务所在打！
- 如果有谁知道哪家赌场或个人已经和税务局达成协议了，请把具体名字报给我，我会严肃认真地去跟他们谈一下（人生）！
这封措辞强硬的公告贴出来后，意见箱那里很是萧条了一阵，大家也都慢慢冷静下来。但我们归我们冷静，税局那里却充满了火热的干劲，立刻寄来了第三信。这就是真正的催命符了——他们接受和同意了律师交上去的材料，按这个数字给我们定了最终补缴额。
我之前说过，不报小费,每年可以省下3000刀税金。现在是每年补缴3000税金，外加罚款50%，1500，再加利息500，总计5000刀。追溯三年，一共一万五。消息出来后好些老人儿就在那里庆幸，想他们做了十来年，只追回三年，满打满算还有得赚。有些新人也在庆幸，好在只做了一两年，罚的不算多，现在改行还来得及。我呢，就是刚好在三年前进赌场，打头一年开始连补带罚款的那个……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大家的意见倒是一致的——就是不能硬扛。这也是律师的建议，税局要多少钱，先想办法交上。官司打赢了，税局会退款；万一输了，也不至于继续追加利息或有更严重的后果。
当然也有特别彪悍的，比如有个荷官接信后立刻辞职，把银行账户里的钱全提了出来，房子本来就在老公名下。我再遇到她时，得知她已经在家赋闲了一年多，只是间或出去打些现金工挣钱。理论上说，这样做是可行的。我后来知道税务局催款的部门叫“collection”，他们有条规定，就是如果是个人欠款，那人没有银行存款，没有固定资产，也没有公司发出的工资单，唯一收入是社会救济金的话，就不会去催缴那人的欠款。因为就算催了，对方也付不出钱来。
但这样豁得出去的好汉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有房有车，也想维持稳定的工作。有个轮盘荷官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我全交了，然后忘了这事儿，别再想着闹心。
我打电话去设置在线付款，对面是个特别快活的接线姑娘，确认个人信息时就很活泼地说，“哎我们的生日只差一天！”然后我让她查一下我的账户，她看了下，惊叫起来，“上帝啊你欠了一万四千多！”我心想，“都是你们罚的，我才要叫上帝。”
有一对从其他赌场转来的菲律宾夫妇，因为他们之前工作的赌场小费非常高（当然他们也一分都没报），两人又勤快，每次加班都踊跃参加，工作时间长，导致最后连补税带罚款要交五万刀。
男的收到信时很生气地说，“我不交，我没钱。看他们能拿我怎么着！”但这也毕竟只能说说。如果不回应催款，税局可以冻结银行账户，从工资账户直接扣款，甚至拍卖个人资产。他们有一套正在供的房子，本来已经打算卖了房子交罚款的，后来和税局沟通了几次，最后决定分期还款，每人每月补缴300刀——这笔钱要付很久，但至少房子保住了。
这一万多刀交得实在肉痛，导致大家都认为应该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这个“其他地方”自然就是十二年不涨的基本工资。当时建立工会的地下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革命让人公而忘私，意见箱里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小纸条了。就在这时，第二年开春的第一个惊喜，律师事务所忽然发来捷报，说已经协商好了，只要我们放弃继续申诉的权利，税务局就同意免除全部罚款！
这真是个巨大的惊喜！基本上每个人都可以拿回来四千多刀，简直是天外飞来的一笔横财！这天大家喜气洋洋，连在桌上叫牌的声音都比平时响亮许多。休息室里不少人在盘算，说等钱到账后要去什么地方庆祝——就好像那笔钱本来不是他们自己付出去的一样。
这场税务风波历时两年，清扫了省内所有的赌场，到此终于告一段落……尚且余威不息——赌场里再也没人敢不报小费，就算有人想少报一千两千，还要左算右算，胆战心惊，唯恐哪个数字看着不对又引起税局审计们的疑心。另一个影响则是对我个人的：我第一次领教到国家机器的威力，并决定了既然打不过，就想办法加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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