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个裴中检没什么稀奇，京城里每天都有人死，死了个官员也不稀奇，多得是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的文官。户部揭发财政亏损的周庆龄大人不也是冤死于田生，徐谓之、冯瑾之流的手下？甚至于他全家的十六口人，不也是在抄家前默契十足地“自杀”了？
所以当冯瑾告诉严慎裴中检被毒死的消息，严慎并不惊讶，只是让底下的人好好查清楚。
但发生此事的当天，张淳儒就递上了一张奏折，说裴中检死得蹊跷，请严慎严查此事。
那本奏折还是严九浦翻到的，他笑呵呵地说：“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啊。”
严慎喝着冷掉的茶，冯瑾早被他打发到门外面候着，天冷，这冷茶喝着让人打寒颤，仿佛一块圆润的冰块顺着喉咙滑到人的肚子里，按理说人的身体足够温暖，即使是冰块，抱着的时间久了也会化掉，可严慎却觉得自己反倒被冰块给同化了。
忍受着不舒服的寒冷，严慎淡淡地说：“他是张淳儒的人，又是死在从徐谓之家里离开之后，当然得查清楚一点。”
严慎轻轻地将茶杯放在桌上，说：“不管怎么样，这次徐谓之该有麻烦了。”
严九浦扫了他一眼，问：“你不舍得？”
严慎笑道：“怎么会呢？”
天转晴了，殿内冰冷的石板上难得地铺上了一层金黄的斑驳，此刻宫里虽然空荡，但这并不能阻止严慎的好心情，他甚至多提了一句：“听说徐谓之这几天忙着抄那些豪商的家呢。”
严九浦哼了一声，说：“他倒是会投机取巧。”
“不如说是走投无路，”严慎撑着头，若有所思，“不过他在外边打着我的名头，倒是给我招了些平白无故的怨恨。”
严九浦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你啊你，天底下的人都想当皇帝，你呢！”
严慎看着窗外拍球的孩子，轻轻说：“我又不稀罕那玩意儿。”
“你说什么？”
“我错了，太爷爷。”严慎说。
冯瑾进来了，说是徐谓之求见。
徐谓之一进来就诉苦，苍老的脸上似乎还挤出几滴委屈的鳄鱼泪，他跪在严慎面前，直呼冤枉。
严慎不胜其扰，让他站起来说话。
“你冤枉什么了？”
徐谓之几乎又要跪下了，现在，他这把老骨头倒是挺能跪的。严慎拦住他。
徐谓之说：“裴大人的死，和臣绝无半点关系啊，皇上！”
“朕什么时候说与你有关了？”
徐谓之并不上当，只是说：“裴大人死之前确实到过臣的府邸，可臣断没有下毒啊！”
严慎觉得有些倦了，摆摆手道：“朕又不是证据，你跟朕说，又有什么用呢？”
徐谓之不肯罢休，皇帝的想法可比冷冰冰的证据重要多了，他这次扑通一声，双膝就磕在了石板上。严慎本是坐在椅子上的，见徐谓之跪得如此干脆，饶有兴趣地翘起了二郎腿。
“徐卿这是要干什么？”
徐谓之抬头看着严慎，嘴皮子颤抖得都歪了。
“皇上，臣冤枉啊，裴大人的死是有人想要嫁祸于臣啊！”
个个说得都忠心耿耿，自己就是不辨善恶听信妄言的昏君一样，严慎无趣地看着徐谓之，这在徐谓之眼中，又像是某种不信任。于是他平静下来，哀伤地说：“皇上，臣如今也是一把年纪了，这个位置或许还被很多人惦记着，臣不日便告老还乡，还请皇上批准。”
“徐卿又在胡说什么？你走了，内阁那一摊子事儿又该交给谁？”严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虽说被皇帝承认了自己的重要性，但徐谓之依旧有些不安，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着皇帝，皇帝却瞟了眼自己身旁站着的太祖皇帝，在太祖皇帝发火之前，故作不耐烦地将徐谓之轰走了。
殿内只有严慎和太祖皇帝，女鬼和小孩都不在这里。皇宫里的其他鬼都怕严九浦，不仅因为他是皇帝的鬼魂，还因为严九浦身上戾气太重，莫说是鬼，寻常人看见了都得绕道走。严慎也问过严九浦，这宫里还有其他皇帝的鬼魂么？严九浦说反正自己没看见。或许平常的那些皇帝也怕严九浦，哪个不肖子孙看见恨铁不成钢的太祖皇帝不害怕？严慎每天就是这么被念叨的，偏偏还不好还嘴。
徐谓之离开后，太祖皇帝也不理他了，又翻起了奏折。借着天气好，严慎叫来冯瑾，说是要去兽园。
兽园是前两年刚建的，里面住着严慎各处收集起来的奇珍异兽。不过严慎对这些玩意儿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稀罕了几天后转头就忘记了。只有那头小豹子，严慎一直都宝贝着。那是一只银白的雪豹，刚送来的时候只有两个月大，被猎人们从母豹的窝里抱出来的，立马就送到了皇帝手里。
小豹子刚来的时候还太小，严慎轻巧地将它抱在怀里，听它轻微的呼吸声。严慎怕它活不过冬天，几乎天天都去看它，宫里的人最会猜测皇帝喜恶，便也跟着宝贝得紧。如今，小豹子在宫里也待了一年了，被喂着羊奶和新鲜的血肉长大，它记得严慎，也最黏严慎。
严慎坐在步辇上，看路过的宫女太监都朝自己的轿子跪下来磕头，乏了，半阖着眼。
这宫里总没有什么新花样，五六点起床，吃饭，早读，早朝，吃饭，看折子，吃饭，睡觉，一眼就能望到头。先帝也是这么过来的，严慎还是太子的时候总瞧着先帝享受这儿享受那儿，平时给自己的小玩意儿也是新奇的，便觉得当皇帝是天大的好事，却没想到自己被先帝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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