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前七刻，斋宫鸣太和钟，皇帝起驾至圜丘坛。祭坛上层圆心石南侧设祝案，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列编钟，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对空而祭。
钟声止，鼓乐声起，奏始平之章，迎帝神。严慎缓慢地走到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
祭天大典开始。
昨天夜里，严慎去求过严九浦，让他随自己一起去，免得自己中途看不见，闹了笑话。谁知严九浦把眼一瞪，说：“叫朕去看自己的牌位么？！”
只能作罢，又去求女鬼，女鬼说：“我不能去，去了会魂飞魄散的。”
严九浦给他支招，说：“你去问问瑶章。”
瑶章平日里行踪不定，应该说，这里所有的鬼都行踪不定，往往是在严慎意想不到的时候跑出来。或许是在背后冷不伶仃地冒出一句话来，或许是在一眨眼间就出现在你面前，严慎看习惯了，也就不那么大惊小怪了。
赶巧，当晚严九浦和瑶章约了棋局，没等多久瑶章就慢悠悠地来了。
谁知瑶章说：“我不能离开皇宫的。”
“为什么？”
瑶章抬头看了眼严九浦，笑道：“这里的鬼都不能离开皇宫，不然还能叫鬼么？”
严慎眨眨眼，问：“不是还有孤魂野鬼么？”
瑶章气定神闲地收着棋子，说：“孤魂野鬼在人间待不了那么久的。”
严慎叹了口气，一直到祭坛上，他依然是瞎着一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大冬天的，膝盖都跪疼了。严慎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正在被上天拉扯着，不断重复着三跪九拜礼，以此作为上天对他不虔诚的报复。
工科给事中那苍老有力的声音伴随着礼乐和鼓声传到了严慎耳中——
“维成德八年，岁次癸酉，十一月戊戌朔，天子谨遣工科给事中霍国戎致祭於黄帝轩辕氏曰：仰惟圣神，继天立极，功被生民，万世永赖，余嗣承大统，祭祀事用，祈佑我家国。”
祭文念罢，又是嘉平之章，羽龠之舞。在北方的冬日，严慎的鼻尖上冒出了温暖的汗水。他向来是不大喜欢这样的祭祀的，礼仪繁重，总归是累人的。更何况，当他看见了先祖的鬼魂后，心中对神佛的最后一丝敬畏也荡然无存。
虽说看不见，但严慎凭借着往年的记忆，大抵上也勉强完成了祭祀。只是最后的送帝神的时候，严慎似乎听见了燎炉内祭品焚烧的声音，就像是不经意间踩中了一根干树枝所发出来的声响。微弱而频繁的声音随着干燥的寒风传来，高悬于天的冷太阳白得不像话，严慎不禁眯起了眼。
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包括严修。在一众身影中，他变成了一个黑点，因为渺小而显得虔诚。
祭坛最高点的神位上站了一只麻雀，正歪着头看着严慎，随即，又张开翅膀，飞了起来。严慎的眼睛一刻也没从它身上移开，看着它紧闭着的尖利的喙，微曲的细长的爪子，仿佛命运一样地朝严慎飞来。
没有人发现它，他们都沉浸在对神的敬畏里，包括严修。
面对这只朝他袭来的麻雀，严慎所能做的只有退后几步，与此同时，麻雀张开了黑色的嘴，要来啄他的眼睛。
严慎在众目睽睽下跌倒了。
冯瑾飞快地跑过来扶他起来，严慎踉跄着推开他，冯瑾离开了，众人又低下了头颅。
麻雀不见了，在碰到他瞳孔的那一刻化成了烟，就像一滴熬过了深夜的露水掉入了严慎的眼睛里。严慎又看不见了。
大典结束后，严慎又跟着文武百官浩浩汤汤地回程了。但在回宫前，严慎听见了有人叫了声“阁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焦急万分却又中气不足，是大理寺的魏之舟，一个总是跟在徐谓之身边的狗，或许并不是因为才高八斗，只是因为他能溜须拍马，左右逢源。
队伍停下了，人都簇拥着徐谓之，冯瑾在严慎耳边悄悄地说：“皇上，徐大人咳血了。”
“他晕倒了么？”严慎问。
“还没有。”冯瑾说。
百官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加之眼前的黑暗，严慎有些烦了。严修现在或许正在看着他，观察他。他害怕严修的目光，那冰冷冷的、充满了审视的目光，让他不自在，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于是他摆摆手，说：“传太医吧。”
当朝阁老徐谓之病了，在祭祀回程的路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病倒了。从那以后，一病不起，拒不见客。严慎托冯瑾给他送了点药，此外也再没表示。徐谓之病到后，他的儿子徐遇辙自此也收敛了不少，父子俩呵成一气，铁了心地要避避风头。
其实这很好理解，裴中检被毒死那件事刑部的办案效率不低，很快就查出了证据，毒死他的茶渣并非出自徐谓之府上，杀害裴中检的凶手也找出来了，他曾经的一个露水情人。这件事的性质便从政治事件变成了情杀，徐谓之也洗脱了冤屈。不过，至于裴中检作为一个属于张敦儒一脉的中立派为什么要私自拜访徐谓之，这就值得深思了。
张敦儒这次没捞到什么好处，徐谓之病了之后又大度地送了补品，虽说暂时没把徐谓之拖下水，但表面上的情谊依旧。
内阁离开了徐谓之，依然井井有条地运转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寻龙记请大家收藏：(www.miaoshuyuanxs.com)寻龙记妙书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