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以后，严慎就没再离开过武英殿了。又回到了五个月前，失明时的样子，除了冯瑾，再也没有其他人见过皇帝了。可该做的事一样都不少，原本应该交给皇帝拍板的事就落在了王笃复头上。
王笃复在官场里名声好，张淳儒就欣赏这种踏实能干的青年才俊，也愿与他交好。再加上王笃复又是新晋驸马，前途自然无可限量。
严眠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王笃复想到这个便高兴坏了，工作忙一点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严眠不满他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还说要去宫里见皇帝，叫严慎少给他派点事做。
王笃复拉着她，好说歹说：“皇上这段时间谁也不见。”
严眠又是无奈，又是苦恼，说：“那可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呀！”
可事实是，严慎对现在的这种局面很满意，他也没那闲工夫再去管别的事了。
他病了，殿试后的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病了。他坐在床上，叫着：“冯瑾！冯瑾！”
冯瑾从外面跑进来，不明白他的声音会如此凄厉。
“奴才在，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严慎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听到冯瑾的声音，才露出个头来。冯瑾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下子就跪下来了。
皇帝的头发全白了！
严慎抓着散落在胸前的白发，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冯瑾？”
冯瑾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徐党倒台后，严慎第一次发现自己长了很多白发，他当时并不在意。少年白的人不是没有，可当他看见自己一夜白头的时候，他忽然害怕了。没有任何征兆地白了头，更叫他觉得自己老了。
严慎的眼睛依然是黑色的，那纯正的黑，此刻越发明显起来。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曾经是他少年意气，现在却变得病态，像是泉水竭尽了，终于露出了黑洞洞的干枯泉眼。
先是他的眼睛，然后又是头发，他觉得讽刺，仿佛是谁在捉弄他。严慎那一天的心情都很差，武英殿里又只剩下他和冯瑾了。
几天后，瑶章来了，瑶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瑶章看他的眼神，却难得地带上了悲悯。他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去荆山吧。”严慎依旧沉默着，他从未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不过在那天见完瑶章之后，严慎去见了严狄。他是悄悄去的，他不愿让皇宫里的其他人知道他头发的事，因此还特地披上了斗篷，拢上帽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身边跟着冯瑾，自那以后，他越来越离不开冯瑾了。
落水后，他的身体在逐渐变好，可自他一夜白头后，身体又开始逐渐变坏了。他的精力大不如前，走了没一会儿就会觉得乏力。在去往严狄的住处时，严慎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轿里，他现在只能依靠这种轿子，靠别人抬着走，好像脚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他还在京城里和严修一同闲游，此刻却只能坐在这个狭窄的轿子里，被人抬来抬去。
自他落水后，严狄一直被软禁在宫里。推皇帝落水的那个替罪羊已经被斩了头，可严狄依然无法离开自己的寝宫，严慎没提，一直没提这件事。他一开始是忘了，后来想起来，想到那晚严狄撞见了他软弱的秘密，想到严狄对自己的疏离，他又故意地继续忘记了这件事。
为了避免被人看见，他是挑的晚上去的。严狄的寝宫外守着好几个带刀的侍卫，有冯瑾在，他们很轻松地就进去了。
落了轿，轿夫们都走了，又只剩他和冯瑾两个人了。冯瑾搀扶着他，一起往里走去。在院子里的时候，严慎听到一个人在叫他：“莫隐！莫隐——我在这儿！”
严慎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他这次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西洲会一眼认出他。
西洲自己跑过来了，跑到严慎面前，开心地说：“真的是你呀！他们让你进来了？你是来找我的吗？”严慎还没回答，他又打量着严慎身上的斗篷，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偷偷过来的吧！”
严慎在这个空档轻微地点了个头。西洲又叹气，说：“你还是快走吧，万一被皇上知道了，你肯定要挨罚。”
严慎说：“他不会罚我的。”
西洲表示理解，羡慕地说：“他对你可真好。”
冯瑾：“……”
这时候严狄从屋里走出来了，看上去心情还不错，说：“你在那儿自言自语什么呢？”撩开门帘，看见了冯瑾，知道他身边站着严慎，又住了嘴，表情也冷下来了。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严狄根本不关心他为什么要来看他，当即就下了逐客令。他对严慎的冷淡态度是有原因的，任谁被冤枉到现在，心里都不好受。而且他也更恨严慎的不闻不问，仿佛他不是严慎的兄弟，而是一个被弃之不顾的权力的筹码。
严慎说：“没有这个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是在皇宫里，这寝宫是严狄的囚笼，是他的居所，可对于严慎而言，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处宫殿，是他众多政治财产中的一个。严慎一向是不大愿意在严狄面前摆皇帝的架子的，可严狄一见到他就赶他走，确实没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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