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从山东取的道，沿着华北平原南下，一路上地势平坦，也走得快些。大部分时间严慎都坐在马车里睡觉，昨天天气热，他就没盖毯子，这一睡就睡着凉了。晚上到客栈的时候还只是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已经烧得下不了床了。
严修去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只是普通的风寒，开了几副药就走了。严慎热得不行，大夫一走就把假发摘了，还要掀被子，被严修拦下了。严慎病得神智不清，这被子又把他脑袋给捂热了，眼睛红红地看着严修，倒叫严修生出几分欺负人的愧疚出来了。
“热。”严慎说，语调拖长了，撒娇似的。严修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他，说：“得捂出一身汗才好。”
严慎也知道严修是为他好，不过依然觉得不痛快，说：“要喝冰镇酸梅汤。”
严修说：“这么晚了，哪儿给你找酸梅汤？”
严慎蒙着头顶了他一下，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严修又要走，他拉住他，不让走，手心里全是汗，抓着他的手腕好像碰到了一簇火。严修无奈道：“我去给你拿药，药熬好了。”
严慎更不让走了，说不喝药，但他一个病人力气还不如一只兔子，严修挣开他的手就走了，走得那叫一个毫不留情，严慎突然有些委屈了。等严修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场面：严慎全缩在被子里了，连头顶的那一撮白毛也没露出来，跟个小皮球似的。严修戳一戳那团球，问：“怎么了？出来透透气，不是说热么。”
严慎没回答他，而且是用屁股对着他，以示蔑视。严修又哄了好一会儿，那团球依旧没动，展示出了惊人的毅力，叫他叹服。严修没办法，又走了，去给这祖宗买酸梅汤。严慎却以为他回去睡觉了，气得把被子扔在了一边，沉默了两秒后，又默默捡回来捂上。
迷迷糊糊中严慎睡着了，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进了贼，正想着要不把脸也捂上装作不在现场，结果就闻到了严修身上的气味，还有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他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还以为有贼。”
严修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酸梅汤，说：“不是闹着要喝么？刚刚看你睡了，想给你放这儿就走的，没想到吵到你了。”
生病了本就口干舌燥，严慎舔了舔嘴唇，说：“拿过来吧。”
严修却说：“先喝药，再喝酸梅汤。”严慎皱着眉，迷迷糊糊也就答应了。那药是真的苦啊，严慎恨不得把酸梅汤包在嘴里含着，叫口腔里的苦味散了，才咽下。
“去哪儿买的？”
严修说：“厨房里做的。”
严慎惊讶地抬起头，问：“你做的？”
“厨娘做的。”严修说。
严慎哦了一声，语气难掩失望，严修又何尝听不出来，只是什么也没说。喝完酸梅汤，严修要走，这次是真的要回去睡觉了，但严慎拉着他，怎么说也不放手。
“哥哥，”严修知道严慎病得晕乎，爱耍小孩子脾气，也顺着他的话，“睡了觉病才会好。”
严慎意外地坚定，说：“我睡觉，你别走。”意思是让严修在他床前守着，反正等他睡了之后自己走了也不知道，严修也就答应了。
严慎瞪着大眼睛，面朝房间顶上的木板，眼前漆黑一片，他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来？”
严修装傻问：“哪天？”
“我昏迷的那天。”严慎说，“你还待了一晚上。”
“谁告诉你的？”
严慎得意地笑道：“秘密。”
“那我也不告诉你了。”
严慎哼了一声，说：“小气鬼。”严修没跟他计较，哄着他说自己就是小气鬼，叫他赶紧睡，现在也不早了，再拖下去，天都亮了。
严慎装作没听见，又问：“那天晚上我有说梦话吗？”
严修无奈道：“你是昏迷，又不是睡着了，你难道那几天还做了梦？”
“没有。”严慎摇摇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努力把自己往乖孩子身上套，按严修的话来说，就是“毛病！”。他一生病就闹得厉害，从小到大无一例外，还偏偏喜欢装乖，两只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你，讲出的那些刁蛮要求也就不好拒绝了。不过尽管知道严慎是装的，严修依然忍不住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反正到了第二天，严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严慎将后半句说完：“不过我那天做梦了。”
“哪天？”
“失明的那天啊。”严慎理所当然地说。
“嗯，梦见什么了？”
他丝毫没有发现严修在套话，于是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呵呵地笑着，说：“梦到你了。”
严修是真的惊讶到了，问：“梦到我了？梦到我什么了？”
“你抱着我，”严慎的声音又突然低沉下来，但他又烧糊涂了，抓不住那份难过，“在树林里，狩猎那天。”
严修什么也没说，给他拢了拢被子，就这样默默地守着他。后来严慎自言自语累了，也就睡着了，不过连严修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守着守着也睡着了。
早上起来，严慎病好些了，刚想动一动，却发现被子上重得很。严修便醒了，愣了几秒后彻底清醒了。问：“感觉怎么样？”
严慎说：“好多了。”还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修刚要说话，严慎又连忙说：“行了你不用说了，我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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