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执意不愿落入轮回的鬼魂，也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宫长张说，“比如我。”
莫问停住脚步，齐欢也转向他。
“你看我怎么样？”宫长张问齐欢。
齐欢没明白宫长张想问的是哪方面，宫长张扯了扯衣摆，见她没有理解，解释道：“就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这个层面的，你看我怎么样？”
齐欢尴尬地提了提嘴角。
宫长张不跟她一般计较，慨叹了一声说：“我上辈子是个少爷，家财万贯随便败都败不光的那种，十里八乡大户小户的女儿家，都希望能嫁给我。”
齐欢：“我不信。”
宫长张笑起来，说：“你会好好聊天吗，活该你倒霉。”
“但是我特别清新脱俗，跟那些三妻四妾的大少爷一点都不一样，一直洁身自好，高冷端庄……”宫长张说到一半，齐欢打断他，“你再这样我走了，能不能说重点。”
“行行行。”宫长张说，“然后我遇见了一个人，发偶因拉乌位子他。”
这一口大碴子口音的英语实在是很辣耳朵，齐欢的嫌弃突破视觉传递了过来，莫问忍不住笑了一下，听到宫长张接着说：“但是我命很苦……不过某些方面跟你比起来应该还要逊色一些，我看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就觉得这辈子就这个人了，很显然，我和他在这一点上很有默契。”
宫长张转过去对齐欢露出了一个非常迷人的微笑：“他一看见我就烦。”
齐欢摆出一副好耐心的脸看着他。
“他是个学生，特别清冷，那时候世道乱，他满脑子都是国家大事，最看不起的就是我这种‘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宫长张说，“后来战争爆发，他参加革命，我也同他一样。”
齐欢一开始本来以为宫长张又是想糊弄她，把她骗走，听到这里有些半信半疑，问：“你是什么时候的人？”
“民国。”宫长张回答，脸色与嬉笑的时候不一样，虽然也并没有多沉重正经，但给人的感觉成熟了许多，他嘴角隐约挂着一点笑意，说，“战争时候，眼睁睁看着许多亲密的人死去，早上刚跟你说过话为你温过粥的人，或许到中午就成了一个名字，也有可能，成为挂在城墙上的人头。”
齐欢没出声。
“我们这边出了内鬼。”宫长张说，看了齐欢一眼。
齐欢问：“他死了？”
“没。”宫长张笑了，“我死了。”
宫长张终于拐到了重点，讲到了自己怎么干上这行的，转头一看齐欢此时很投入，毕竟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对这种故事还是来者不拒的。
宫长张的余光朝门口的那道黑影瞟了一眼，接着说：“那时候，死的人很多，过桥喝汤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我就在那里等他，我生前认识的很多人都从我面前走过去，我终于等来了他。”
说完这句，宫长张沉默了一会儿，齐欢等不来下文，忍不住催促：“然后呢？”
“然后就一起过桥呗。”宫长张轻描淡写地说，“但是我执念太重了，不肯放下这辈子的记忆，不肯与他相忘于江湖，所以我就跟冥府做了个交易，保留了记忆，代价是要为他们做这种事。”
宫长张说着扣住了齐欢的手腕，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简单粗暴地阐述了自己的差事。
齐欢没有挣脱他，看着他问：“就这么简单，我也可以？”
“这我不能保证，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个途径而已，能不能够格是你自己的事，你以为地府公务员那么好当吗？”宫长张拉着齐欢站起身来，女鬼轻飘飘地没有重量，宫长张拍了拍灰，平淡地问，“怎么样，有说服力吗，走不走？”
宫长张说的不多，齐欢却想了很多很多。
莫问能看到的记忆，都是齐欢的负面情绪，因为这种情绪要容易感知得多，先入为主，导致莫问觉得齐欢是个强颜欢笑的人，其实不然。
齐欢没有对宫长张说谎，她笑的都是真的，乐观也都是真的，哪怕遭遇再多不好的事情，她也永远不会选择死亡，齐欢想，如果她活着，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以后肯定还会有大堆的麻烦事，她一定会笑着面对所有倒霉的不顺心的事，一边自嘲一边自我疗愈，可她活得太短，想得到的太多，命运没给她这个机会。
齐欢死得不甘，之后驻留人间，生前的乐观，反而成为了压死她的稻草。亡魂本就是阴森之物，长此以往，怨气会愈加浓烈，生前的经历使得现在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齐欢变成恶鬼的契机。
可她生前真的是一个热爱生活和生命、善于思考的女孩。宫长张的句句她都听得清楚，她知道战争是什么，知道这简单的两个字有多么残酷，在那样的年代，光是活着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怨气散尽，她头脑恢复了清明，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上纲上线、小题大做了？与家破人亡相比，自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得了什么？
这个人给她讲的这些，是为了什么？
思罢，她看向宫长张，说：“我可以跟你走，但我有一个问题要问。”
宫长张尚且不知道对面的小丫头深受一板一眼的教育制度荼毒，对他的话做了精细的阅读理解，在成为鬼之后充分再度感悟人生，只听齐欢问：“你一定见过很多凄惨的鬼魂，又经历过战争，你是不是觉得跟他们比，我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就是无病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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