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水静静地听着、听着,心里是一片荒芜的雪原。
人怎么会这么健忘啊?
他想起自己在血虫坑里翻滚,每一天、每一天,翻来覆去无法入眠,闭了眼就是无边大火,这些,仿佛都是一个笑话。
他杀光了穆家上下,杀完后,小谢并没有走,他就站在后山上,等着,看到有人打开府门,走进去,又惊慌失措地逃出来,接着官兵来了,他们手忙脚乱地地抬出一具具尸体……
小谢站在那看着,数着,一具、两具、三具……很好,一个也没有走脱。
全都死光了。
那时,谢流水望着眼前一片苍山苍穹,忽然仰天大笑:
都死了光了好!从此天地之间,就剩这千山万水,干干净净。
雪作飞花,穿江而过。皎白的雪莹,辉映着水中星辰。
谢流水安静地握着楚行云的手,篷子太小,他只遮住了小云,外加半个自己,另外一半留在外边,承着风雪,双肩已白。
他抬起头,仰望顶上的万里长空:
“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曾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他们都是该死的坏人。”
“我杀完穆家就准备杀李家,有一次,也是这样的下雪天,我看到一对母女在乞讨,我走过去,在碗里放了几枚铜板。她们很高兴,不停地感激我。”
“那天雪很大,没什么过路人,我劝她们回去吧。那位妇人却摇头,说,她丈夫的棺材钱就快筹够了,她想再等一等……”
“我问她,丈夫怎么了?”
“她低垂着头,很难过地回答,三月十六夜,丈夫在穆府守值,被杀死了。”
那一瞬间,谢流水浑身发冷,他蹲下来,问:“你……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叫林毅。”
这是谁?
谢流水杵在冰天雪地里,发怔,那位妇人却没看出端倪,难得有人愿意跟乞丐说话,她端着讨饭的碗,眉飞色舞地跟小谢形容,丈夫有多英俊,待她有多好,要是没有死,他们一家会去做什么……
谢流水听着、听着,心像冰成了一块冻肉,无知无觉。他注视着他们的女儿,妄图能从中想起她丈夫的长相。
然而他想不起来。
谢流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那天晚上,他注意着穆家的高手,注意着穆家的骨干,至于什么守夜人,武力低微,无名小卒,手起刀落也就完事了,夜那么黑,他多余的一眼都没有看。
“你……丈夫的棺材钱,还差多少?”
小谢站在那对母女面前,把全身的铜板都掏出来,递给她们。
妇人惊诧地望着他,忽然拉着女儿跪下来,给他磕了好几个响头,口里不住地念:“谢谢,谢谢!您真是我们的恩人,好人一生平安,谢谢你……”
谢流水看着她们双手合十,感激涕零的模样,不住地发抖。他年少时发过的誓,在这一声一声磕头中,磕了个粉碎。
他比她们唯一幸运的地方在于,他还曾有机会看清真相。
“那之后,我才彻底明白,我和杀我娘的那些局中人,没有什么区别。”
“复仇大抵就是如此吧,一点一点,变成自己最仇恨的模样。”
雪落缤纷,在江面上凝出一条冰线。
小谢低头,刮了一下行云的小鼻子,这家伙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给他以温暖,以安心。
“后来,我沉寂了七年。”
有一片雪花落在楚行云的眉心,谢流水拿起来看,六瓣雪,晶莹剔透,很漂亮。
“那七年里,我开始研究局中的奇诡之物,一开始我了解的并不多,还想这世间难道竟真的存在死而复生吗?”
然而希望终究破灭,那不过是虚假的复刻人。
绝望之下,谢流水做了一个很扭曲的梦。
大火之中,妹妹浑身是血地爬过来,抓住他,撕心裂肺:
“哥哥,你甘心吗?”
“哥哥,你为什么停手啊?”
突然,胸口一窒,谢流水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淅淅沥沥,从衣襟处往下淋,止也止不住,那片雪花沾上了黑血,不多时,就融化成了一滩脏污。
“我知道,那都是我的噩梦,妹妹不会这样逼迫我……”
“可我没多少时间了。除了穆家,当年那些人一个活的比一个好,只有我要死了。”
“凭什么?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最后,他屠李府,杀王家,一个,一个,全都没放过。
“我想去秘境中心,听说那里可以只靠心之所想,就复刻出心想之人,哪怕知道是假的,我也想……再看一眼我娘和妹妹。”
“其实我很不会做决定,每次一要做决定,我就跟自己打赌,如果我死在了秘境中心,那杀到王家为止就算了。”
“如果我还能活着,那么就继续杀薛家,不计一切代价地杀!”
“结果,我又活下来了。”
谢流水笑了几声,疏落的笑声在空旷的雪夜里回荡,无人应他。
药量很足,楚行云会很安心地睡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
谢流水轻轻摩挲着行云的五官:
“对不起。”
“我本想在秘境里,假死一次,与你体面地告别。”
相爱的一对恋人,一方得了不治之症,他们一起经历了重重困难,尽人事而听天命,最终很不幸,还是病逝了。
听起来很悲伤,然而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相爱的时候已经尽力了,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遗恨,过上几年,楚行云就能渐渐学会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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