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梢挤了一排，像一串灰色的糖葫芦。
何泽在庭院内洒扫。白色的雪像绒毯似的铺满地面，被何泽从中间清理出一条青黑色的小道。
年梓耀打算出门，他找了件暗红色的皮毛大氅披在肩上，拢紧衣领，走出房间。
年节将近，仆从准备了些喜庆的绸带，打成一个个花结，挂在房檐上，风一吹，绸带上绑缚的铃铛响起，织成一段清脆的旋律。
年梓耀仔细想想，今日确实没什么事情需要忙，他准备去街上走走，买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带去东宫给太子解闷儿，像他第二世时经常做的那样。
一路走着进了集市，人群熙熙攘攘，卖什么的都有，小到糖人糖葫芦糖画，大到马匹驴子骆驼，一眼望去，很是繁华。
年梓耀爱好古玩，偏又不会挑，次次惹年尚书骂他愚钝，后来战事繁忙，久居塞北，倒也没机会见到古玩铺，现在闲来无事，他挪动步子朝古董铺子走去。
一个少年撞进他的怀里，欢欢喜喜地仰头对他说：“年青延，找到你了！”
“青山？！”年梓耀微愣，低头打量少年的脸庞，他觉得这个孩子邪性得很，表面上头脑简单，看人的眼神却透着诡异，凉凉淡淡的，唯有看见他才有一丝波动。
“我好想你。”青山说得大方，周围听到的人会心的露出笑容，只当青山是年梓耀粘人的弟弟。
“你怎么来的？”年梓耀放弃了去古董铺撒钱的想法，转而牵住青山的手往集市中的酒楼走，“吃饭了吗？”
“好饿。”青山眯起眼睛，像只小狗儿似的邀功，“我骑马来的，骑了四天，换了五匹马，启国好大好大，我问路人万京城在哪，他们说向北，我就来啦。”
骑了四天马，又是向北，这孩子应该是从南方跑来的，他说：“哥请你吃顿好的。”
“好！”青山高兴地跳起来，胳膊挂在年梓耀脖子上，“这回你可不能把我丢给贪……魏公子。”
年梓耀没注意青山匆忙咽下的【贪狼】二字，他抱住青山的腰，免得少年乱扑腾掉下来：“行，跟我去朝云山种田去。”
“好。”傻乎乎的青山没种过田，他盲目信任年梓耀，只要跟着年梓耀，去哪他都说好，“我要吃肘子。”
年梓耀点了三个肘子和两碗粥，上午他不想吃的太油腻，端着粥看青山狼吞虎咽。成长期的少年胃口格外大，不一会儿三个肘子下肚，捧着碗慢腾腾的喝粥，像只餍足的小兽。
他们坐在一楼大厅的角落处，酒楼里突然喧哗起来，年梓耀回头，一位长相秀雅，身材瘦弱的公子哥儿站在大厅中央，是魏菘蓝。
青山猛地低下头，可怜兮兮地看年梓耀：“我不去。”
“你怕什么？”年梓耀冲他乐，“不送你去。”
魏菘蓝环视酒楼大厅一圈，视线落在年梓耀身上，他扬起笑容，踱步而来：“呦，这不是年大将军吗？”
“魏公子。”年梓耀颔首，没有站起身行礼，这一世他打进庆国替魏将军报了仇，也没有劝走魏菘蓝的未婚妻，可以说什么都不欠魏菘蓝的，不用再费尽心思的补偿他。
魏菘蓝看向埋头喝粥的青山，问：“这位是？”
“我弟。”年梓耀说，“刚认的。”
魏菘蓝同样保有上一世的记忆，再面对青山，他的心情复杂，明明知道青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他却怎么也戒不掉，像是着了魔一般。
“魏公子有什么事吗？”年梓耀见魏菘蓝半天不说话，盯着青山表情变幻莫测，他直觉魏菘蓝和青山之间，铁定有点什么，于是说，“我等会儿有事，青山刚来万京，若是魏公子闲来无事，带着青山到处走走。”
“当然可以。”魏菘蓝满口答应。
青山幽怨的看着年梓耀，刚刚说好的不把他丢给魏菘蓝，转头就食言。
年梓耀捏捏少年的腮帮子：“我这儿有点碎银，你不是喜欢玩球吗，多买几个。”
青山的心情多云转晴，笑得灿烂无比：“好！”当初守星宫的时候，年梓耀用和他身体同样材质的石头给他磨了一个石球，他走之前把石球留在星宫中，如今格外想得慌，石狮子本来就要有个球的。
年梓耀跟着他乐，孩子好哄就是省心，哪像太子，阴晴不定的。
魏菘蓝领走了青山，年梓耀在集市上挑挑拣拣，买了几本话本，一只镂花木球。木球不大，正好一只手掌能拿住，其上花纹雕刻精致漂亮，图案是一棵桃花树和两只窝在一起睡觉的狐狸，木球中心放着两个铃铛，滚来滚去，当啷作响。
走进东宫，周云看到年梓耀，眼睛微亮，蹬蹬蹬地迎上来：“将军，殿下正在书房。”
“忙吗？”年梓耀问，“忙的话本将就……”不进去了。
“哎，不忙，殿下吩咐了，您先进来喝杯茶。”周云生怕这祖宗跑掉，赶忙说，“昨日送来了一块紫檀木，听说将军爱雕刻，殿下特地交代说留下让您看看。”
“多谢殿下费心。”年梓耀说，走进正殿，他找了把椅子坐下，“刺伤殿下的贼子抓住了吗？”
“抓住了，一大早刑部的人就来说这事，这不，一直说到现在。”周云殷勤地端上茶水，“殿下去年进言整肃江湖，刺杀便一波接着一波，受伤什么的，都成家常便饭了。”
年梓耀听罢，眉头紧皱，受伤是家常便饭？江湖草莽，不过尔尔，他得想个法子好好震慑一番这些狂妄的反贼。
“咔嗒。”
门打开，太子和白锋一前一后走出来，见到年梓耀，太子冷淡的眉眼浮出温和的笑意，他熟稔地问候：“等多久了？”
“没多久。”年梓耀一想到周云那句“受伤是家常便饭”，就觉得浑身上下难受，看见太子被棉布包裹的右臂，他语气生硬，“胳膊怎么样了？”
“还好。”太子虚瞄一眼年梓耀隐隐透露出不悦的表情，缓下声音说，“不那么疼了。”
白锋惊讶地看着两人，虽说他沉迷于刑案，不甚精通人际，有点一根筋，但太子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他就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出来。太子一向冷淡矜贵，说一不二，就算是面对皇帝，也是沉稳有度，亲密不足，没见过对哪个人像对年梓耀这样，语气温和，甚至刻意讨好的模样。
年梓耀觉得这一世他总是控制不好对待太子的态度，仿佛这人在他脑袋里安了一个按钮，一看到太子，他那些刻在骨子里本该遵守的礼节、逻辑通顺的表达和敏锐灵慧的直觉全部喂狗，连渣都不曾剩下。他得好好理一理，前世对殷赐尧略微越界的喜爱，是否真的到了失控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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