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乔极目远眺，视线越过溪流，投入枫林。他喝了口酒，忽然道：“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叫冬枝呢？这名字谁取的？”一堵墙，叫什么不好，叫冬枝，跟棵树似的。
“这不是我的名字。”冬枝探手，去拿酒壶。
东方乔竖起耳朵。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这是以前我身旁一株梅树的名字。”她喝了口酒。伸手摸了摸发间那朵小小的金色梅花。她跟她相偎相依一百多年，两妖几乎同时有了灵识。刚有了灵识还是无法化人无法动弹。那段日子她们用神识沟通吐槽，不亦乐乎。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大半年前的那场大火，烧尽了整座寺。也烧死了她。”她很早就跟她说，以后变成人，她的名字就叫冬枝，冬天怒放的花枝。她说这名字好听，有诗句为证。冬枝就是从那时候起知道了人生中第一句诗。冬枝冬枝，的确很有意境。是个好听的名字。
“若不是她长在我身旁，用尽身体中储藏的水分阻止火势前行，我大概，也被烧死了。”那场燃尽整座寺庙的大火，掩盖了杀戮的罪行，也剿灭了寺中的漏网之鱼。所以少林被灭的消息才能如此长久的被掩盖。直到有人投奔少林……
“后来我就用了她的名字。懒得另取。”她故意说得轻松，其实东方乔心知肚明，她那里是懒得另取，她是想以此纪念自己的朋友啊。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破天荒，东方乔对冬枝说了声对不起。这三个字明明是冬枝的专属。“放火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酒意有些上头。她狠狠摇头：“我只看见了那人的背影。黑兜帽，黑袍子，站在离寺门很远的地方。”寺中的小和尚老和尚各个武功高强，这人必定不是单枪匹马。可那天邪门的很，她睡得格外熟，醒来时，早已火光冲天。
“那你。恨他/她吗？”东方乔晃晃酒壶。快见底了。他仰头，倒空了最后几滴。
冬枝转头，望着他：“恨过的。”不过后来就不恨了。花草树木世间万物成精，既需要机缘，又考验运气。成精渡劫，这本就是世间的规律，梅花不过是运道不好，遇上劫难没能挺过来。而她，运道太好，遇到了梅花这个贵人，帮她挡劫。这大概，都是命吧。
至于那个人。他/她甚至不是为了斩妖而来，他是来灭少林的，顺便放了一把火。而那把火恰巧成了两只初有灵识妖精的劫难而已。
两人席地坐了片刻。四周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唯有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细响。
“酒没了。我们回去吧。”冬枝率先打破沉默。站起身。紧了紧披风。
东方乔随即提着酒壶站起来。扬手，狠狠一甩。银制的酒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扑通落入溪水里。冬枝扭头看他，他的侧脸很精致，鼻梁高挺，睫毛纤长，深色肌肤在渐渐微弱的篝火映照下成了蜜色。这个人有时候矛盾到可怕，刚刚还在大树下埋金子，现下又视金钱如粪土把好好的银壶扔掉。
她自下山便跟他在一起。朝夕相处快一年，每每当她觉得自己有那么些了解他时，他又会做出出乎意料的惊人之举，让她迷惑困扰，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亦或者，所有的他都带着面具？她其实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可东方乔却让她看不清，想相信想靠近，却又因这么点疑惑，惧怕靠近。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东方乔已经走到她身前，抬手，触到她披肩的长发。他的脸孔近在咫尺，他甚至为了离她更近些微微低下了头，他的眼睛很漂亮，双眼皮，眼尾微翘。专注起来看人的时候，轻易便能让人心跳加速。
“你……干什么？”冬枝紧张得往后退了半步。
东方乔却已经直起腰，纤长指间拈了片枫叶：“喏。掉头发上了。”说完递给冬枝，“留着吧。”冬枝接过。借着低头看枫叶的当口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
还没冷静下来，东方乔便道：“时候不早。我们得快些回去。”
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他和冬枝冰释前嫌。可他还记得冬枝对飞翔的向往，于是张开双臂道：“抱住我。”
冬枝犹豫了一下。
以前卖艺时，他把她当成石头，她也没把他当成男人。两人搭档起来毫无心理障碍，可是他现在还把她当成石头吗？会有人跟石头吵架，还想方设法哄石头开心的吗？他把她看成人了，所以才会跟她谈心，讨她欢喜。
“不了吧。我走回去。”
冬枝转了转手中的枫叶道。东方乔空荡荡的怀抱有些尴尬，但他却不是个轻易感到尴尬的人，闻言无比自然的放下手臂，遗憾道：“这是你自己放弃的哦。以后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冬枝没说话。用背影证明自己绝不后悔。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枫林。
进府时不能走正门，还是得爬墙。
东方乔抱着冬枝刚起步就晃了一下，磕到了冬枝的手臂。冬枝扭头瞪他，他也瞪着冬枝，片刻，不好意思的挑眉笑了笑：“酒后驾驶，发挥失常。”说完又试了一次。
再次被嗑到手臂的冬枝庆幸，回城时没任由东方乔施展轻功，不然此时他们要么迷路，要么掉沟。想想就无比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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