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扬听了一会儿就说：“阿霄，你身体不好，先去睡吧？这里有我就成了。”
羌霄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我还不想睡，你先去歇着吧，后半夜我再叫你。”
“可是——”江扬自然是不想同意。他和阿霄之间阿霄体弱，素来是他仗着武功也不爱叫阿霄干些操劳的，怎地还能他一个人去睡倒叫阿霄空耗身体？
羌霄却是一哂，轻笑间就带了点浅淡的讥诮：“就算我不看重别人怎么看我，这在人家的宫中被打着尽孝的名号留下，我也总归是不好事不关己得太过吧？你就当是替我省些麻烦，也让我做做样子吧。”
江扬一愣，知道他说得本质上是事实，只是这话这么一说就更显得凉薄了，倒好像他真就是个假装孝顺的虚伪小人——但刨除情感以外，实际说来，旁人留他，也必然是要看看他这个徒弟当得“够不够格”。何况他江扬也早就习惯羌霄如此言辞无惮了。
他当然知道阿霄和他们这位师父之间的确有些莫名的生分，往来答对交谈也大多仅止于客套礼教，合礼归合礼，却到底还是让他觉得出……是隔了戒备防范的，而至于真心，就也着实没这谨慎来得走心了。
只是他虽清楚这些，虽是阿霄也着实不似不想他清楚，他却多少还是有些不切实际地希望这二人之间能够更亲厚一些。毕竟别人家的师徒虽也不少有名无实却也不似他们这般相敬如宾，倒叫他一个夹在中间难免尴尬。
江扬也就只有默默叹了口气，到底也是不消羌霄多说就依了对方：“好吧，那你……累了叫我？”
羌霄嗯了一声只平淡道：“我四更半叫你。”
江扬一乐：“这么个鸡鸣狗盗的时候呀？”
“……”羌霄一噎，也不由白他一眼，气笑了，“你是想偷鸡呀还是想摸狗啊？我还没说你先前那什么‘招猫逗狗’的？伍先生平日就是这么教你文辞的？也亏得是别人来不及拿你话里的疏漏，你倒是说说被他招的你是‘猫’呀还是我是‘狗’啊？该考虑的时候说话净不走心，不该考虑的时候倒总联想些有的没的——”
“诶诶诶诶——停、停、停、停！我就也神思发散一下嘛——不用这么秋后算账吧——”江扬连忙讪笑着摆了摆手，“诶”出了个九曲十八弯的调子连忙话锋一转飞也似地逃出去了，“那我先出去偷会儿懒喽？阿霄你——”
他顿了顿忽而笑眯了眼，回过头来笑嘻嘻道：“可别太想我哟——”
羌霄撇了撇嘴，倒像是对他突来的无赖习以为常：“……行了，滚吧。”
他没个正形，倒似染得羌霄也沾了些无赖气——不过其实后者本也不是什么如玉公子，不过是天生一副叫人误解的皮相，偏偏世人又最爱以貌取人，知人解意也往往只流于表面，于是对方真“相”如何也就难免只剩他们自己二人最为清楚。
此刻听到羌霄那调子里熟稔的讥诮和天生的轻缓，江扬就也只是笑笑，甫一笑完就像是刚捅了马蜂窝的光屁股“勇士”，脚下一滑风紧扯呼了——
他倒轻快得像是没心没肺，只是今晚那葛迷津……
“……江扬？”
“嗯？”
羌霄微微顿住，像是也没料到自己怎么忍不住脱了口，然而他抿了抿唇，终究也只是轻声道：“……没什么。有空再说吧。”
江扬定定瞧他，却到底也没法瞧得他再说一句话来，就也终究只是笑了：“阿霄，总这么口是心非可不好呀——”
这话说罢，他便是飞速地溜了——
他溜得可快，倒叫羌霄也只来得及愣上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玩笑自己莫非是这么快就开始“想他”了。不待羌霄眯一眯眼反怼回去那人已是跑没了影，前者也就只能悬在那里，最终轻嗤了嗤。
屋里少了个江扬就很快安静了下来，几乎沦为彻底的寂静，只剩下滴水声和呼吸声。
他因着体弱呼吸浅淡，虽然有意控制得均匀，却到底还是瞒不过真正的练家子。那些表面之外的东西，也到底是能叫有些人瞧得清清楚楚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吹了口茶，就也慢慢抿了下去——其实他喝茶的样子多少像是吃药，不过是他吃再苦的药也都不过是那同一副样子——不太急也不困难，喝个药也能喝出一副好似认真的模样，却又着实不怎么走心——
“夜半三更还喝茶，你这娃娃是不想睡了么？”
等到这时，内室里隔门终于响起了老者的声音。
说话的老者气息悠长硬朗——本人也自然是清醒的。那语调却又着实算是平和，当然也并不当真像是疑问。这人的人又那需要疑问呢？他自是什么都看在了眼里。
羌霄捧着茶盏正喝到一半，闻言一顿，就也笑了笑，不觉将漆黑细密的眼睫自然垂下，于是就像化作了早春江南烟柳间细到好似没有的雨，氤氲着抹化了一片明丽又貌似温柔的阴影。
他温温浅浅地开口，随意得也很平淡：“这些东西对我影响不大。”
然而那声音轻轻的，甚至都有些形似腼腆了。
他温顺起来也当真好像温润又知礼得很，面对这些所谓的长辈时也好像总也不缺这种近乎驯顺的温软，然而那些温顺与腼腆也到底都是假的，也总能叫人瞧出那就是假的，不过是遵于某种形式的客套敷衍。叫人瞧出他肯“用心”这般敷衍，却也瞧得出这就是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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