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浮云本无根
“是……么？”
白孔雀僵着表情，缓缓动了动眼珠眨了几下，像是调节着那僵硬渐渐找回了控制，他费力地抿起了唇，几乎是给了江扬一个微笑，可是那笑也很勉强，就像是背后有某种他已经养成的习惯推着、逼着他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他才能这么做。
如果放任他的情绪或许他现在该是愤怒的，但情绪到了他那儿也总是要先被压上一压，像是压抑才是他的本能，哪怕那压抑的克制现在好像被砸击的冰面一样布满了裂痕，不过他好歹也算是至少在表面上姑且维持住了一种镇静。
“……江公子。”他顿了顿，“或许如你所说。古来立身成圣者和所谓的怪物真的只有一线之隔，只要没死都可以自欺欺人，认为自己姑且还算是走在半途，未必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固然可以自己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可我已经……”
他顿住了呼吸，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下情绪，可是那呼吸里还是有些像哽咽的东西，虽然只有一点，甚至等他继续说完，就连那一点哽咽都只像是被误会的自然的吞咽，不过是一个动作，是一点停顿间喉头应对津液自然的分泌，他说得也平静：“我就只是……我感觉不到。”
他像是试图直视着江扬去说，没有回避地，似乎以此试图表现这话的可信度，也可能他就只是想看着江扬，哪怕他看不到，他毕竟不是个天生的瞎子，他也有这样的本能。
可他的眼睛也就只像是个瞎子该有的眼睛，并不真能准确地聚焦到什么，于是落点空茫，就好像江扬的身影在他那双招子里并不真能成型，所以那双眼睛看来美则美矣，却还是少了些人之所谓魂灵的东西，是画龙点睛图的那点生动的精气神。但这其实和江扬记忆中的羌霄不一样，当对方偶尔真像是想要“看着”自己的眼睛时，那个时候的阿霄……就好像真的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他，可是如今的白孔雀却不能。
这就只是百里明月曾经提醒过他会为人所不喜的那双眼睛，那时的百里明月也真是很……一如既往的温柔解意，她说盲人的眼睛毕竟不能真地看到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别人时也难免会让人……感到怪异。她也并不是想责怪那些把他当成怪物的兄弟。她只是……也很体谅他们。
“他们年纪还小，或许就只是……被吓到了。人受恐惧驱使的时候的确是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但他们也迟早会明白这样是不对的，你要学会宽恕他们，这也是对你自己的宽容。”
他可能很早前就学会了该如何“宽容”自己，毕竟他从小就牢牢地记着自己活不长，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当的身上，何况他其实……何况拿自己当鬼吓唬别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岂不是自己都算轻贱自己，何必？只是他偶尔也会忍不住，哪怕是当年知趣蒙上眼睛做个不扎人眼的瞎子，他也会偶尔在望向某个人时忍不住在心底试图去勾勒对方的样子。
或许因为他不是生而就盲，所以总也难免还留下些念念不忘的贪求。
他其实记得百里明月是很美的。当他从书里知道世称牡丹花中之王的时候，他就觉得唯有牡丹的天香国色才衬得起她，她应是生得那么好看，然而柔软的冬日阳光落在她眉梢眼角的时候又该是那么的温柔。在他没瞎前她会蹲下来同他说话，笑起来柔软的脸颊像个孩子，像他的朋友，像一个温柔可以亲近的姐姐。是哪怕他明明那么不好，却也知道别人会羡慕他是他母妃的孩子……可惜那都是——
！
……可惜后来他不记得他母妃的样子了。他就只是觉得很模糊了。也或许是他从来也没有认真记过吧，或许当他的视力日渐衰弱的时候他的脑子替他补足的景象就已经日渐地失了真。只要他觉得那该是很好对他来说就够了。
其实作为母妃百里明月对他已经很好了，是他自己分不出那是真心还是做戏，因为他也不过是分不出来的那种人，他对百里明月的所谓真心又算什么，或许不过是与生俱来的依恋，他或许也根本就不曾认真地看过这个人，否则为什么他分不出来？
这样想来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怨怼百里明月的，该给他的养育百里明月已给了够多，既他本也分不清真心，再给他真心又岂非可惜？谁的真心不珍贵？难道他自己的轻贱，就也要浪费旁人的吗？
他明明可以想得这样清楚……
可是当他知道那一切都是……都不能算是真的的时候……
他还是难以忍受。
他还是痛苦。
他还是很疼……
他就是不能放下。
他放不下……
他放不下……！
这双眼睛曾忍不住勾画百里明月的模样，这双眼睛也勾画过江扬，只是或许是如今的他还没能掌握羌霄已然达成的某种能力，也或许他是失去了又远不止失去那些。
“……我就真的感觉不到了。”
除了深陷痛苦挣扎不出来的时候倒好像真实一些……
白孔雀攥紧了拳头。指尖抵过疤痕交错的掌心又死死强迫自己最终松开，也终于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像是终究无力于表达，就也终究有些挫败地了放弃了。他的态度也好像终于因此软和了一些，倒像是脱了力，但是那种看似妥协的软和却莫名让江扬觉得他离自己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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