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将军微微点了下头，只沉吟道：“暗地里滋蔓的事，也还是都在暗地里结束吧，没必要坏了上面的清平。”
对方闻言就也低沉地笑了：“清平？中周这二十年的清平可正是周璋的底气之一，你们建立在累累尸骨上的清平……也能算是‘清平’么？”
康老将军只似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宽和般，笑得并看不出有什么在意：“你不必同我咬文嚼字，我知你恨周璋，见不得她与‘建树’二字有丝毫相关的联系，你当然是最恨不得她只碌碌无为的——”
“我恨不得她死。”对方霍然截断他的话，干脆到了底。
康横就也平静地如审视一般看着他：“顾白。”
这便是如今长安城那赫赫有名的所谓“鬼市”的“阎王”。
“其实老夫一直不是很明白，你想向那周璋报的，到底是什么仇。”
“你不是早调查得很清楚了么？”顾白回望向他，就也笑出了几分自嘲，不是浅浅的那种镌入骨髓的自嘲，而是带着恨的，露出血的，凄厉阴狠刻了骨地，透出……疼来，是鲜血淋漓的疼，唯有死亡可解的那种，“我该报的是杀父之仇，可我的生父却是我亲手……为她杀的。”
他沉沉地看了眼康横，就也转成了某种荒诞的轻谑。
“当年她一双铁爪强悍惊人，宛如铁铸的，就靠那样的一只手生生拧断我的肋骨、掏出我的心脏——特意拿到我眼前……捏碎了，可惜她没想到我还有一颗心脏，让我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等着向她复仇等到今日——
“冤该有头，债该有主。而我无头无主，也就只能拉着她……下地狱了。”
康横默然了一瞬，终究却也只不过是无话可说道：“所以你当时非叫自己‘阎王’……？”
顾白低声像是也真的被他逗笑了一般，却反问道：“那你又知道当年周璋自称什么吗？”
“什么？”康老将军到底年长，也就顺了他的意接了下来。
不过就算他不接，顾白自己也会答的：“她自称‘天下第一美人’——”
好荒唐的自称，简直像无理取闹的少女，可是。
“她说她杀我父亲的本事，天下第一。
“而我也不过是想做能定她一人生死的‘阎王’。”
康横沉吟着却慢慢道：“可是光让她死是不够的。”
“我知道。”顾白冷冷地看向他反诘，“可就算你真能推倒她一手建立的胎藏教，只要她还活着，就能建立第二个、第三个，你中周不过是他父女掌中的玩物，唯一能摆脱他百里家掌控的那十几年还不过是因为老的死了青黄不接——”
康横淡淡地打断了他：“你说的就好像叶利赫不是他百里岐山的徒弟。”
顾白也笑了：“你该知叶利赫死于的是他的自大。本事还没学到家，人却已经被养刁了，百里岐山一死他没了压制嚣张成那样才奠定了自己的死路——可是周璋不同。”
康横却提醒他道：“可周璋也很狂妄自大。”
“但不一样。”顾白却也坚持得固执，“不可能一样了，她的本事已经不是常人可以抗衡的了，她若不死，你中周也永远绝不了后患。”
康横眼神微微冷厉了几分，傲慢道：“我大周的命运，还不是某一个人可以掌控的。”
“但你大周的老皇帝却也不过是她的拥趸。”顾白嗤了一声，愤愤地沉低了声音，“你也不必同我摆你大周的架子，你大周的‘架子’被她蛀成了什么样你心里清楚得很，否则你又何必扶起我来替你立个靶子引君入瓮？又何必让我暗凿隧道帮你潜伏人手、运火药过去呢？
“我不是那些愚蠢的鲛族或伏尸族，不是被你利用不知道另有出路。
“而是这条路于我尚可，我才愿意与你合作。”
他二人之间其实也并没有沉寂多久。
康横静静地看着他说完，也只是沉着得平和：“……既然如此，你便做好你该做的事吧，‘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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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熊熊大火好生炽烈，烤得人离近了皮肤都烫得麻木发痒。鲛族毕竟离不得水，鳞片的内部虽然锁得住，其表面却是很快就被烤得干到可怖，好像就连其内的颜色都被烧分了层，不几时就现出了大片大片的灰白。
倒是在这种时候，黑鲛与白鲛间的区别反倒是不明显了。
眼见守卫闻讯赶过来的愈发多了，那巨藤似高耸入云的化生木也发出不详的嘎吱声，像是什么鲜嫩多汁的东西被烤脆崩裂前的最后通牒。
几处用来集中点火催着的火药点在火油的加持下燃得就像高举的火把，这无数根“火把”的火焰直直蹿向“天上”——烘烤向岩壁的穹顶，浓烟沉沉淹没向地面，呛得人愈发呼吸困难，灼烫着鲛族格外需要湿润的呼吸道。
眼见不敌，而他们本也该是终究不敌，不过不敌也没关系，他们本也没奢望要所有的鲛族都活着出去，现在还困囿在这里的也不过就是按计划本也大概会长眠于此的，只除了——
“快走！”
“可是父亲——”
年老的黑鲛森冷地瞪向了他：“别让我废话！”
他的嗓音沙哑，被挡不住的浓烟和犹且灼人的粉尘颗粒烫过，就更似恐怖的老鸦，而云团只觉得心中有一瞬像被酸涩锥过，堵得厉害，但他凝重地望着，终究只是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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