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入了寒冬，李莫愁抱着郭襄，一路上朝行晚宿，走走停停，终于自襄阳直至终南。
重阳宫掩在重重山林中望不真切，李莫愁站定在山脚下，唇角掀起一丝细微嘲讽的弧度来。
那一日她兴起，多嘴问了一句程英是否与她同行，她原想之前饶过程英，应该是这些年来罕见的手下留情了。程英若是聪明些，自然懂得她不过随口一问。
但她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一位桃花岛主关门小弟子，自幼时从她手下逃生，被桃花岛主救走后教养了几年，竟是依然胆大得很。
当年顶着害怕直言问她表妹何处的小女娃，也确实有些本事了。
程英随着她一路赶至终南山，似乎也看出她对怀中幼儿的喜爱之处，诧异是有的，但这并不足以让程英放下戒心。程英暗中严加戒备，歇宿时远离李莫愁，白天赶路之时也是遥遥跟她在后。
李莫愁寻思，也许程英跟着她，是还存着一份伺机报仇的心思。
若真是如此，那可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她手指轻轻戳了戳小郭襄柔嫩的脸颊，没有转身，却轻笑道：“我古墓历来不欢迎外人，小姑娘，你我就此别过罢。”
程英立在她身后远远之处，闻言依然沉默着，并不说话，只是右手紧紧握着碧箫，凝神戒备着。
李莫愁也不在意，径自穿荆拨草，从树丛中钻了进去。
程英紧跟其后，见她在山石丛中穿来插去，许多处所明明无路可通，但东一转，西一弯，居然别有洞天。这些地势全是天然生成，并非人力布置，程英不过粗通五行行奇门之术，想便是师姐黄蓉，恐怕也不能依理推寻，心中不由暗自称奇。
行了一顿饭时分，来到一条小溪之旁，李莫愁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防水布袋，怜惜地摸了摸熟睡中的小郭襄额头，道：“你莫要哭闹，只委屈你一会。”
她将布袋展开，就要将小郭襄放进去，程英见此大惊，不禁又急又气，碧箫一刺就想夺回郭襄，道：“李莫愁，你竟忍心对一个幼儿下手！”
李莫愁身影一错，轻松闪避开来，站在溪水里微微皱眉，道：“你作死么？”
“你今日若是敢伤及这个婴孩，我便是拼死，也必然不让你好过。”
李莫愁何等聪明，见她突然如此激动，一转念便猜到缘由，不以为意地一笑，道：“古墓正门已闭，若要开启，须费穷年累月之功。后门是从这溪中潜入，我要进墓，自然须得潜水。”
程英难得冷了秀婉眉目，沉声道：“你要进墓，要潜水，要怎地，都随你便，但你须得放下婴孩。”
李莫愁并不理会她，只是快速却轻柔地将郭襄放进去，再将布袋口扎紧，道：“现在我将她放了进去，你若再拦着我，不让我进古墓，她便要憋死在里面了。”
李莫愁不再多言，纵身自溪水的一个洞穴中潜了下去。程英当真怕师姐幼女折损在李莫愁手中，一时也未顾及自己是否会水，紧紧跟随她潜入溪低。
李莫愁在溪底暗流中潜行，便如游鱼如水一般悠然自得。地底通道时宽时窄，水流也是忽急忽缓，有时水深没顶，有时只及腰际，程英却全凭着下水前憋着的一口气跟着她。
水声轰轰，虽是地下潜流，声势却也惊人。程英憋闷在水里愈久，越来越头昏眼花，胸腔中几乎要炸裂开来，脚下一个立足不定，被潜流一冲，瞬时漂浮了起来。
李莫愁离她本就有些距离，如今一股股水往程英口中鼻中急灌，她直至昏晕，距离李莫愁就越来越远了。程英昏沉中想自己恐怕将要命丧于此，她一死固然不足惜，却可恨姨夫一家仇怨未报，可怜表妹自此便要孤身一人留在世上，更可怜师姐幼女还落在那魔头手中，生死未知。
程英濒死前无意中伸手乱抓乱爬，突然间触到一物，当即用力握住，冰冷水中只觉此物柔腻温软，约是不知谁的一只手，程英握着，心口处陡然升起一股无法言说之感，只觉心中又有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现今在此水中，除却程英自己，便只得李莫愁一人了。
所幸她们已经潜行良久，李莫愁牵引着程英，终于到了古墓入口。李莫愁钻了进去，单手牵着昏沉中的程英鱼贯而入，黑漆漆的洞道。
李莫愁先是解开布袋，郭襄早在大喊大叫，显得极是精神。原是她吃了一个多月的豹乳，比常儿壮健得多。李莫愁见她无事，伸手拍了一拍郭襄，才又点了程英几处穴位，迫她腹中之水慢慢从口中流出。
过了不久，程英即从溺水昏睡中醒来，这时李莫愁已经哄得郭襄继续安睡过去，暗处中听到程英动静，淡淡道：“醒了？那便继续走罢。”
李莫愁转身即走，程英缓了缓，方才跟上李莫愁曲曲折折的前行。又行多时，但觉地势渐高，脚下己甚干燥，忽听得轧轧声响，李莫愁推开了一扇石门，程英跟着进去。
李莫愁悄然走近了程英些许，立在她身侧突然出声道：“此处已是古墓中心，咱们少憩片刻，便去找我那好师妹去。”
程英外表虽是柔弱温婉的大家闺秀般的女子，胆量却从来不小，但此刻深入地底，双目又如盲了一般，陡然在黑暗中听见李莫愁出声，不由失声惊叫了一下，浑身便如堕入冰窖中抖了一下。
李莫愁敏锐至极，程英这一下颤抖她虽看不见，却能从她呼吸急促中察觉出一二她内心的不安。李莫愁笑吟吟道：“怎么？现在才开始怕我杀你，之前凛然不惧的骨气哪里去了？”
黑暗之中，寂然无声。程英憋着不说话，李莫愁也不在意，心道你怕了才好，你若不怕，怎么能显出我赤练仙子的本事。
两人歇了一会儿，李莫愁便悄没声的走到了门边，道：“走罢，莫要让我的小师妹等急了。”
突然之间李莫愁似乎有意让程英跟随她，程英不知李莫愁又有了什么奸诈诡计，心头藏着惴惴不安。
但纵是前方有刀山火海，她已到了此地，断无回头的可能。
其时古墓外红日当头，墓中却黑沉沉的便如深夜。墓道并无烛光，李莫愁却能稳稳当当地走在前头，杏黄色的道袍在墓道中扎眼得很，衣摆拖到了地上，发出细细碎碎的轻响。
程英默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隐隐约约中望着她瘦削的双肩，心头的百味陈杂，却怎么也忽视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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