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没多少气力，说了这几句话，又要停下来歇一歇，程英甚为怜惜地为她再拭了一回汗，低声道：“你不必着急，慢慢再说。”
李莫愁摇了摇头，低声续道：“我晓得你心急出去，不必再迟了。”顿了顿，“其实你只须掘些土块，再解下外衫包两个大大的土包，掷在花丛之中，岂不是绝妙的垫脚石么？不但你能安然脱困，我和凌波自也安然无恙。”
虽说她已身中情花毒，但毒深毒浅实是大有分别，李莫愁思忖了一个周全的法子，此时对于洪凌波而言自是犹如天籁之音。洪凌波立时精神一振，道：“师父，这真是个绝妙的法子。待咱们出去后，便可设法为您寻求治毒解药。”
李莫愁既中花毒，解药定须在这谷中寻求，洪凌波怕师父事后与她麻烦，也算是为师父绞尽脑汁认真思虑了一回，她想既然那谷主引得她们到此，解药必定在那谷主手中，她们只需寻到这谷主踪迹，届时自可拿到解药，为师父解毒。
李莫愁闻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嗯，那你先用长剑掘土，再包几个土包。”
洪凌波领命而动，程英看了一回李莫愁秀丽面容中带着的苍白，低头道：“你全因我而中毒，解药我自当替你寻来。”
李莫愁并不在意，笑了笑：“不麻烦你啦，我自个捉了那谷主来，一问便知。”
“绝情谷现存的解药如今只有半枚，在一位老妇人的手中。她颇有些不讲道理，恐怕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得到。”程英说到这里，略略停了一停，她虽知杨过花毒已解，却并不确定杨过是否带着天竺大师制成的解药。
她已知花毒毒性甚是厉害，李莫愁遍身为情花所伤，每过一个时辰，疼痛便增一分，三十六日后全身剧痛而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有秘制解药给她医治，倒也算好，一天之后却是神仙难救。
若是再多念及几次心头之人……
程英想到李莫愁方才癫狂的模样，秀眉抖了一抖，垂下眸子，接着道：“所幸之前天竺大师已研制出解药，我们出去后，你就能解毒了。”
李莫愁先是一喜，又不免疑惑道：“好端端地，你说的那个什么天竺大师，为什么要研制解药？”
“自是因为有人中了花毒。”程英语焉不详，李莫愁却好似心中有了一盏明镜一般，猜了个透彻：“是杨过么？”
程英有些诧异，但想她绝顶聪明，猜得到也非奇事，只点了一点头，依旧不多言。
李莫愁却好似来了兴致，道：“小姑娘，我多嘴问一声，你可是钟意杨过那小子么？”
程英闻言，心头一跳，还未回答，又听见李莫愁叹声说：“似杨过这般情深义重的男子，当真是天下少有。你若喜欢他，也是平常事。可惜得很，他心中恐怕只有我那师妹一人。”
杨过为人，虽不免少年轻薄风流脾性，却也当得上“情深义重”四字，程英向来如此认为。若在平时，听得别人这么夸赞杨过便也只是点头赞同，一笑置之。此刻却不知怎地，脑海里一瞬想到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姨夫兄长，心中登时生出几分莫名其妙也不知是对杨过还是对陆展元的厌憎来。
她默了好半晌，才答：“……我不喜欢他。”
李莫愁有些惊奇，程英此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若不喜欢杨过，还有谁能入得她眼，又多问了一句：“你如此花季少女，容貌品德武艺脾性皆是上等，便没有一个喜欢你、你亦喜欢的人么？”
程英下意识地想要说无，摇头摇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目光澄澈地看着李莫愁，言语中不自觉带了几分犹豫，道：“之前是没有，现在大抵……我也不知。”
经此生死围困之局，李莫愁自然而然地对程英卸下许多心防。听得程英如此说，便善意地调笑了一回：“你这么说，便真是心中动情而不自知了。我长你许多年岁，这等事上倒也能说上几句，却不知是哪家少年俊俏儿郎，能得你入眼中？”
程英摇了摇头，颊边两个酒窝显出几分腼腆来，到底是面皮薄的姑娘，说起这等事来自会生出几分羞涩。她一撇头，柔声道：“你多休息一会，我去帮洪姑娘掘土。”
她扶正了李莫愁，就要起身，李莫愁懒懒地一歪身子，又倒在她身上，道：“这等粗活，让她一人来便可。”
“怕是不妥？”
“无妨。”
程英知李莫愁是借机在罚洪凌波，犹豫了一下，自觉无法劝服李莫愁，便罢了帮忙的念头。李莫愁疲累得很，也不想再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李莫愁忽又道：“小姑娘，你的箫吹得怎么样？”
程英想起之前草庐中小师姐与李莫愁的对话，斟酌了一下，道：“尚可。只是不如小师姐吹得好。”
李莫愁幽幽一叹，胸腔中顿时又增添了几分痛楚，她赶紧运起内息强压下来，面上笑道：“会吹流波么？”
“会。”程英拿过碧箫，李莫愁让了让身子，半靠在她肩头，道：“劳烦你了。”
幽幽咽咽的箫声响了起来，程英青葱玉指按着玉箫，敛眉吹奏玉箫，箫声柔细，曲尽绸缪，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舒畅、无所挂怀的模样。
程英这管箫吹将起来这么好听，李莫愁听着，不由痴了。箫声本来充满愉乐之情，她心中却伤痛难禁，无声无息地落了满面泪水。
待得一曲尽了，程英放下碧箫，悠然一叹，低声唤道：“李道长。”
李莫愁不做应答，程英便默声地捏着衣袖又去拭她眼角泪痕。程英莫名地眼角泛酸，捏着衣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低下头来呆了半晌，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应该想些什么。
李莫愁并未察觉她不对劲之处，勉强笑了一下，涩然道：“我李莫愁半生横行江湖，从未在人前有过落魄姿态，如今却在你面前丢尽脸面，换做旁人见到，我定然是要杀了她的。但你待我如此友善，我却不知该拿你怎么办好了。”
不远处掘完土的洪凌波走过来，身上外衫解下来，手里提着几个已经包好了杏黄色的土包，她轻快的脚步声落在程英耳中似近还远，程英恍恍惚惚中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下一秒这念头便脱口而出，李莫愁只听得她呐呐低言道：“李姐姐，我以后……都跟着你好不好？”
洪凌波一步步地近了，身上沾了不少土屑，却满面喜色道：“师父，弄好了。”
好了。
李莫愁心头重重一跳，心中突然想到一句北宋词人的词句：安稳锦衾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
她瞪着洪凌波，半晌都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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