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撞开了那楼门，发现里面早已经是人去楼空，桌椅翻倒了一地，上面铺着一层薄尘土，整个花满楼一片狼藉。
无涯冲到街上抓住过路边的小贩，问他花满楼的人去哪里了，小贩挣脱无涯，却依旧回答他道：“你不知道啊，五日前当今圣上去找花满楼的人去宫里唱戏，那研月不知发了什么疯，唱了一出不该唱的戏，跟着去的人都被推上了断头台，花满楼的剩下的人全被都散了，花满楼被查封了。”
无涯向后踉跄了两步，他发了疯一样跑去乱葬岗，那里果然有很多身着戏服的新尸体。无涯从那些无头尸体里一个一个的翻找，终于他看到了一身熟悉的霓裳，他将那无头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恨得咬碎了牙齿。
那一夜，很多人都说乱葬岗闹鬼了，有一个悲切的声音在那里哭了一夜，当然没人敢在三更半夜过去看，也就没人知道哭了一夜的不是鬼，而是无涯。
天亮之后，无涯将研月的尸体和头放在一起入了土，然后动身去找研月的魂魄。他把所有研月可能去的地方都走遍了。他从天亮走到天黑，从不敢停歇一步，午夜十分时他又路过花满楼，突然听到里面依依呀呀的唱戏声。无涯一惊，愣在了原地，当他确定里面真有戏声传出来之时他立刻奔向花满楼。
无涯撞开那重新贴上的封条，撞开那横七竖八的桌椅，他不顾一切的奔向台前，中间摔倒了几次都立刻爬起来再跑。
他终于跑到了台上，那舞台上水袖一甩便足以满城驻足的曼妙伶人除了研月还会有谁。无涯噗通一声跪道在了研月脚下，伸手抱住了研月的腿。
研月被无涯吓了一跳，他挣开无涯呵斥道：“戏比天大，客们看着呢，台上可是你能闹的地方？”
无涯一愣，研月说的这话倒像是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他认为自己还在台上演出。无涯被研月呵斥到一旁，而研月似乎看不到那台下的一片狼藉，依旧一板一眼的在台上唱着，等他唱完之后还在台上谢了幕，一切都与他平日里唱戏一模一样。
无涯明白了，研月变成了一只惘失鬼。他修习鬼道多年，知道人死之后如果执念太深，就会流连于自己的执念而忘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
研月走到后台看着无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可能是生了病，贪睡了些误了场，那些客们生气都走了，唉，以后不能再贪睡了。”
无涯那时已经比研月高半个头了，他一把就将研月拦腰抱起，声音很是温和：“病了就不要乱跑了，我带你回房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那些客就回来了。”
研月有些不好意思，他挣扎了几下，觉得头轻脑重像是发了烧，他便不挣扎了笑着道：“涯儿长大了，我当初刚遇到你的时候，你比一只小猫小狗大不了多少，但那时候背着也是沉甸甸的呢，一转眼的时间你就长了这么大，都能抱动我了，我是不是很重，若是你坚持不住了，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无涯摇了摇头抱的更紧了，唯恐研月会跑掉一样。一只鬼哪里来的重量，若不是无涯修炼了鬼道身上带了鬼气，恐怕连研月的魂魄都碰不到。
研月在无涯的怀里就睡着了，无涯将研月放到床上，坐在床前满脑子都是如何把研月留在身边。
惘失鬼因为执念留在世间，身上的鬼气并不重，人界的阳气会逐渐驱散鬼气，惘失鬼若是不入轮回，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若是想让研月留在人界，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研月炼成厉鬼。
这世间厉鬼分为两种，第一种是怨气太重化为的厉鬼。这世间很多炼鬼之人都是用的这种方法，他们将鬼魂最重要的东西毁在鬼魂面前，激发鬼魂的怨气从而变成厉鬼。无涯自然是舍不得对研月用这种办法的，他只能用第二种办法：让研月吞噬其它的小鬼，增强研月的鬼气从而变为厉鬼。
无涯站起来就要去抓鬼魂给研月吞噬，他仅仅走了一步就停下了。
无涯回头看着熟睡的研月，即使变成了鬼，研月的眉眼依旧是温顺的。无涯想起来他八岁时偷吃馒头躲在了桌子底下，研月蹲下来眉眼弯弯的看他，那个笑容，温暖了无涯很多年。
‘化为厉鬼之后戾气缠身，人的凶性会被放大数十倍，研月本性良善，他愿意化为厉鬼吗？’
‘当初我杀了三人研月便气成那副模样，若是用此方法让研月变成厉鬼，至少得让数十条魂魄魂飞魄散，研月愿意害这么多人吗？’
无涯又坐回了研月的床前，他知道答案的，研月不会愿意化为厉鬼，更不愿意害数十条人命。
只是真的要让研月的魂魄入轮回吗？入了轮回，下一世还是研月吗？研月对戏如此执着，入了轮回他又何时才能登上戏台？
无涯正思虑时，研月突然腾的一声坐了起来，他急匆匆的找自己的鞋子要下床，边穿鞋子边道：“无涯你怎么不叫醒我，催场锣都响了好几遍了，快快帮我上妆。”
无涯一路跟着研月到了梳妆台前，他拿起胭脂盒子问道：“今儿唱什么戏？”
研月瞥了无涯一眼不满道：“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西厢记啊。”
无涯嘴角往上扬了扬扯出了一个笑容，他为研月化好妆，看着他在出场处等候那根本不存在的开场锣。
突然研月好像是听到了开场锣，他嫣然一笑，那笑是发自内心的，很幸福的，无涯看的心里发酸。
他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研月舍不下这方寸戏台，他无涯舍不下研月。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是要留住研月的，哪怕研月成了厉鬼，恢复了神智之后怪他害了人，他还是要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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