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没想到这种天气，这么个小地方都能聚集这么多人，只能耐下性子跟着人群往前挪动。
身边那个叫季文的二十岁青年在不停道歉，“对不起啊，梁先生，我以为今天下雨不会有很多人上山的。没想到会这么多人。”
山顶的南华寺有两位远近闻名的高僧，且庙里面有一具宋朝时法师坐化后的法身保存，这也是锦绣缘这个偏远公园一直这么热闹的原因，今天又是每月的初一十五法会，很多信徒甚至专程坐飞机赶来。
梁川这两年生意做得越来越大，精神上开始依赖一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偶尔得空，就会寻山访寺庙，去拜会高僧或者听法会。
山道狭窄，上去和下来的人仅隔一道栅栏，很多后面的人都在催促前面的人。
季文跟在梁川身后解释，“梁先生，前面有个很多艺术家写生的地方，所以这段路会比较挤，过这个平台后面就快了。”
“嗯。”梁川点头，点了一支烟，他这几年积威渐重，也变得越来越寡言。
季文虽然跟了他有三个月了，还是摸不准他的脾气，一时间也不敢再多话。
小平台渐渐映入眼帘，果然很多人。
此时雨势渐小，很多人收拢雨伞，戴上帽子。
抽着烟的梁川无聊看周围风景，视线掠过前面平台时无意中看到站在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算不得多高，中等个子，穿一件灰色带帽卫衣，一顶贝雷帽遮住半边脸，背对着人群，左手拿着颜料板，右手举着画笔，快速而熟练的在画布上移动。
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每画几笔，就会停下来轻微咳嗽两声。
随着人群的移动，视线越来越近，画板上的画也越来越清晰，是一幅朦胧的雨中湖泊风景油画。
背影让人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还有那幅画，运笔和用色都十分熟悉。
摸了摸胸口，梁川叹口气，又来了，莫名而起的疼痛和悲伤。
经过那个人时，梁川本能的看了一眼他的手，手背上有很多旧伤痕，手型却很漂亮，纤细修长，只是皮肤颜色看起来不甚健康。
那人再次停下来，这次却咳得比较大声，而且连续咳了约半分钟。
“喂，贝雷帽，你行不行啊，这种天气，实在撑不住就先回去呗，给自己打工又没人扣你工钱，不用这么拼命吧。”
平台上的老人见状，纷纷劝说。
周围围着的人群也慢慢散开。
前面人群移动越来越快，就在梁川快要离开平台时，背对着行人咳嗽的贝雷帽停止咳嗽，哑着嗓子说：“没事，可能昨晚有点小感冒，今天反应比较激烈。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
这样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在梁川脑子里炸开，他猛然回头，看到那人恢复淡然模样，再次抬起画笔，只是这次拿着画笔的手有点抖。
他的侧脸，左边眉骨上有一道已经泛白的旧疤痕。
所以他才会带着贝雷帽，这道疤想必很可怕，怕吓着客人吧。
“梁先生，怎么不走了？”季文在后面疑惑问。
梁川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吧。”
后面贝雷帽放下画笔和颜料板，从包里拿出水壶喝了两口热水。
之后撑开一只简易的高脚凳坐下来，捏了捏仍旧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画笔，继续画。
生活是不允许你矫情的，这么点因为伤痛而引起的颤抖，虽然会影响作画速度，但不能影响生意。
下午那幅画刚补完色不久，白向羽还未签名就被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用五千块钱买走了。
平台上的人们等人拿着画框走远后纷纷发出感叹声，“我擦，五千块钱，啊，我要画五十幅人像素描才能赚到。贝雷帽，这个月都不用工作啦！”
贝雷帽也很高兴，他没想到今天这幅画能这么顺利的卖出去，以往都要放好几天才有人问津，因此他并不是经常画油画，一来颜料贵，二来画多了卖不出去，家里地方小放不下。
再次看了一眼样式老旧的智能机上的微信零钱，原本因为阴雨天气而造成的糟糕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贝雷帽开始收拾画具，昨晚有点小感冒，身上因为湿寒引起的疼痛更加剧烈，所以想早点回去煮姜糖水喝。
“贝雷帽，这就回去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也要呆到天黑呢。”平台对面角落里前几天才来的有一个落魄美大学生略带嫉妒的说了一句。
贝雷帽咳嗽两声后好脾气的说：“今天有点感冒，就不继续在这里吹风了。我先走了，明天一早给你们带早餐。”
“哇，赚了钱就是不一样。我要吃大肉包！”
“水饺！”
“米线！”
“热干面！”
“肠粉水晶包！”
“好，那我走了，拜拜！”贝雷帽一个一个记下来后就背上沉重的画板和画架下山去了。
“这家伙看起来瘦，力气还挺大的嘛。”
“学美术的，哪个力气不大，不仅力气大，还个个都是木工呢！”
“哈哈！”
大家心神领会大笑起来。
“对了，那家伙脸上手上那么多伤，到底什么来头？”刚才讥讽贝雷帽的大学生突然问。
平台上的人突然沉默下来。
没有人会问别人的背景，连名字都不会问，大家相处久了，一般会有一个绰号来称呼对方。
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谁会愿意到这个鬼地方来日晒风吹啊。
所以出身来历有什么重要的，大家都差不多。
大学生没得到答案，感觉气氛不对，也就没再追问。
贝雷帽下山之后，因为气喘走到角落里很是咳嗽了一阵，之后穿过山下广场到公园外面的公交站台等车。
下午三点多，早上的霏霏细雨已经停止，新出的太阳阳光柔和，完全没有滨海五六月天气的暴烈。
腹部往年受伤的地方此刻痒得不行，右肩就像蚂蚁啃咬一样，密密麻麻的痛。
贝雷帽，就是出狱两年的白向羽再次扶住后面的广告牌低头剧烈咳嗽，每到下雨天，简直要折磨掉他半条命。
还是赶紧回去煮姜汤喝和泡脚吧。
今晚估计又要疼得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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