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今符在乔吉的床头站了很久。
而床的另一侧，则是郑永。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乔吉的睡颜。
周今符想的很单纯，之前乔吉照顾过醉酒的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也有看护的义务与责任。
不能和醉鬼较真。
那晚的乔吉也比平时温柔，他应该向他学习。
有的人醉酒后的记忆会消失，周今符却能记住那晚的每一个细节。
乔吉就像一颗波罗的海的琥珀，只有细细地嗅，才能闻到清淡沉静的香气。
脑中恍惚闪过金黄色的麦田，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蜻蜓停在饱满的穗子上，随着风过的麦浪漂流。
他有很多学习的榜样，乔吉是其中之一，也是离他最近的。
情感缺失，与其说一种精神障碍，不如说是精神障碍下的一类症状。
当周今符被确诊的时候，临床医生对他父亲说，虽然他缺乏共情，好在没有反社会倾向，不用太过在意。
周今符看过书，查过资料，他认为医生夸大其词。他也有喜欢的东西，比如黑猫警长，比如一起长大的路宁。
关于这点，他更相信另一个论调。那位将命悬一线的周今符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老者，曾经为他下过判词：你与常人不同，凡事需多观察体会，幽精重塑，集三魂聚七魄，方能感知人世。
于是他努力察言观色，向周围的人学习。
攀在树上的路宁不以为意，用青涩的果实砸向他的脑袋：“得了吧，就你？学了也要漏出去，兜不住。”
一语中的。
无论是悲是喜，都匆匆从眼前经过，他伸出手去抓，抓到的是一尾流光。
他只能麻木地站在旁边，看人们或哭或笑，努力推算他们之后的情绪，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收集数据得出结论，这是唯一适用的方式，数据越精准，结论就越准确，这是周今符的信条。
人类擅长伪装，虚假的数据会扰乱结论，所以他依旧会判断失误。
而擅长伪装的人，乔吉位列前茅，通常情况下，周今符都不会轻易对乔吉的真意下结论。
乔吉生气了。
在乔吉对他说谢谢的瞬间，他的脑海中被这几个字霸占。
周今符摸着胸口，传递信息的是大脑，他却觉得这是心脏在喁喁私语。
*
手机突然传来震动，周今符伸手捏住裤兜里的手机，还好，没有吵到乔吉。
屏幕上飞快地闪过几条消息，周今符的神情逐渐凝重。
最后滞留在屏幕上的消息写道：“他出现了。”
他出现了。
周今符环视周围。
空无一物。
只有乔吉的微鼾起伏。
郑永看向周今符，冷冷地冲他笑。
找我么？
郑永没有将这句话写在玻璃上，他好整以暇，看着无头苍蝇般的周今符。
*
乔吉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有点闷。
看向窗前，才发现窗户被人关上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调的送风模式，智能的家电正用低风速为主人置换新鲜氧气。
他觉得空调这类物件，就算是定期清洗，也会产生奇怪的气味。
总会让他产生联想：淤塞已久的管道，一口一口地呕出郁积喉头的怨怼。
乔吉打开窗，叠好被子，又将床单的四角铺平。
打开衣橱，对挂在衣架上的衣服视而不见，而是从最底下扯出一套衣服来。
那是他来的时候，包里仅存的一套换洗。至于当场脱下来的那套，估计是被洁癖患者周今符处理掉了，人容易喜新厌旧，他就没有过问。
穿上熟悉的衣服，乔吉在镜子前端详自己。
这才是“乔吉”。他想到。
不知不觉，他在这栋房子里住了一年之久。同样的月份，气温却比去年要低，说好的厄尔尼诺现象就像个时兴的骗局。
只穿身上的衣服太冷，不得已，乔吉又去衣柜里选了外套套上。
他起晚了，不是人人都能像周今符，精密得像摆在实验室中的仪器。喝过酒的第二天，使人困顿的因子没有被血液彻底分解，一不小心就会睡过头。
在家里走了一圈，乔吉确定周今符不在家，他的早饭被保鲜盒盖上，放在操作台上。
路宁的订婚宴选在周六，就是为了让宾客玩得尽兴，不必为第二天的工作日忧心。
每到周末，周今符就会关闭工作用的手机，懒散地呆在家里。不到万不得已，没人能在周末把他拖出去处理公务。
路宁有和他一样的习惯。
准确来说，应该是周今符有着和路宁一样的习惯，他是从路宁那儿剽窃来的。因为路宁告诉过周今符，这种行为能表示他不是个工作机器。
周今符似乎一直想做个普通人，可惜画虎不类反似犬。
周今符不在家，但他在家留下了一道课题。
是给乔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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