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怒洋略微颔首，又问：「武子良和武子吟呢？可有他们的踪影？」
「我已着人通知苏州分局的人，暂时并没有发现。也许还得联络无锡、常州和泰州的同袍……就怕他们兄弟俩走的，不是西北方向。」
「武子良一定是回邳县。」怒洋细细思索了一阵，便道：「无锡过去，便是南京，武子良虽与徐元培交好，然而南京政府认识子吟的人太多，很容易就给认出来……且以子吟的性情，假若他能自由行动，必然会与政府人员报到。」
这笃定的语调，便让黎明禁不住抬头看了上司一眼。他想了想，应道：「三少帅的意思，是他们必定走北路？从盐城、准安绕过去？」
「嗯……」怒洋便道：「以当天的痕迹…武子良必然是受了枪伤，他们是不能直接上路的，现在大概就在某个城市求医……我们必须把握这几天，把他们寻出来。」
「了解。」黎明便颔首应道，「我现在就直接发电报去吧……」
这办公房本是属于局长的，然而因着三少帅来了，他就把房间临时让出来，报告过后，便就恭敬的退出去了。
再次回到办公厅时，电报组的女组员就都偷偷看过来，以为是三少帅去而复返。黎明看着这实在不成样儿，才端起局长的态度，走上前去训话。
「姑奶奶们……都别瞧了。」黎明就道：「三少帅也是你们能肖想的么？」
情报局里的姑娘家少，黎局长这一朗声的说，旁的男局员便都会心微笑起来。三位姑娘当即露出羞惭的表情，把头埋回电报机里去。
「黎局长，你也太坏，揭咱们姑娘的心事。」有男局员说着，却又有些妒忌地道：「三少帅哪是我们能比的？」
「人家三少帅是来干正事的，他心全不在这点儿破事上。」黎明便正色对这群年轻部下道：「你们也是，武先生可还没找回来呢﹗态度给我摆正﹗不然丢脸的可是我这个分局长﹗」
无锡——
这日，子吟起了个大早，趁隔壁弟弟还未起来，就独自的出门去了。他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在街道上一路的走，直至来到这城市里少数的一家洋银行——花旗银行。
「武子吟…先生？」银行经理听着子吟报上名字，便就愣了一愣，随即招呼他到里间去坐。他这外资银行的经理，见着的商贾、贵人算是极多了，却没想到无锡分行竟是迎来了这样一位贵客。
子吟鲜少动用户头里的存款，他的衣食用度都在白家账里，唯有给母亲的家用，却是坚持从自己一份薪水划拨出来。花了一段时间与经理核对身分，子吟便在取款书上亲自的签字、昼押，领着大笔的美金现钞，用油纸包好，拢进大衣的内襟。
出门在外，每一处都必须花费，子良和林玉身上所剩无几，子吟知道他所赚的美金，都在上海雇人手花了，就提起了心要来取款——
不管往后发生什么事了，弟弟手上有钱……就能保着他回邳县去。
子吟从银行走出来，并没赶紧回饭店去，却是到医堂去先找了密斯特张。
「林兄？」张衡哲听掌柜说林公子来找他，一时还有些懵然，这走到医馆门外，还真见着林兄站在此处，不由就大咧咧的笑起来。相处几天，他对这林氏兄弟已经是小有交情了。
「今儿这么早？我还打算下午去找你呢。」
「密斯特张。」子吟应着，就把早已分好的一小份油纸包递到对方手里，「这是给你、和你爷爷的，请不要拒绝。」
张衡哲怔了怔，把那油纸包拆封一看，表情就略略的变了。他皱着眉，讶异地道：「林兄，你这是打哪来的……」
「我到银行去领款子。」子吟却是诚恳地道：「……收了它，你救了我弟、还有我，我们兄弟对你的救命之恩，都是无以为报。」
张衡哲呆愣地看着林兄，一时就杠在原地不愿收了，他把那油纸包推回到子吟怀里，嘴里嚷着「林兄，这太见外了，我就说……」
突然，老太爷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衡哲﹗收了它﹗」
「张大夫。」子吟看到老爷爷走出来，便就敛起神色，对他深深的一躬身，「……一点心意，难以偿还你们的恩情。能在无锡遇上你们，是我兄弟的幸运。」
张老爷听着子吟的话，却是略略眯起眼，道：「……听来，你们兄弟是打算走了。」
「嗯。」子吟便垂下眼，道，「我弟的伤口已有好转，在无锡耽搁几天……也该起行。」
「你们是往哪里去？」老爷问了一下，看这小娃儿脸有难色的沉默着，就会意地道：「……欸，不能说吗？」
「说了，恐怕要给大夫添麻烦。」子吟便苦涩的垂头，「对不住。」
张衡哲听着两人的对话，就觉着今天的林兄有些陌生，让他挺难受的。他攥着手里的油纸包，就好几次想找个由头，把那包东西还回去，但是爷爷在，他不敢怫逆长辈的意思。
子吟送来了钱款，便就告辞离去了，他让张衡哲今天不用来，因为弟弟今天已经好多了，还急不及待要下床。
「衡哲，把钱好好收起来，这是你第一次出诊费呢。」待子吟离去以后，张老爷就回身进府里，对孙子说道。
张衡哲握着手里的油纸包，却是道：「爷爷，你知道这里是多大一笔款子？这可是美钞呢﹗」
「傻小子，他一定不是平常人家，你救了人家弟弟，他给你诊治费是应当的。」
张衡哲听着，心里却是有些郁闷，他就停下脚步来：「我又不是正式医生……我没道理受这个钱的。」他一回身，就想去追子吟，「爷爷，我还是给他还去……」
「衡哲﹗」张老爷却是竖起花白的眉，厉声喝道：「站着﹗」
张衡哲从没被爷爷这样训叱过，就回头来，怯怯的看住他。
「那小娃儿不想欠你，也不想和你有瓜葛，你懂不？」张老爷看衡哲还没弄懂，就叹了口气，第一次发现自己孙子竟是如此天真，「所谓银货两纥，互不拖欠——既没有恩，往后就不必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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