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大哥？”二少爷就是一匹脱缰野马，只是对这个大哥言听计从。
“赵有林家的彩衣坊去年在我们这里拿了三百匹缎子，货款一直没结。我们家分管丝织的陆先生去要过两次，看那意思，赵有林是不想给这笔钱。”
“他想赖账？”
“嗯，对于不想讲道理的人，再跟他讲道理就是浪费口舌。这件事你去办吧，注意分寸，别伤人。”
“好嘞！”
二少爷要账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对于欠钱不还的人，他也不打也不砸。他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流氓痞子朋友，叫上两三个脚臭口臭的不爱洗澡的，最好是身上长了癞的，天天跟着那人，同吃同住，睡觉就往他家大床上一躺，尿尿都跟着他一起去，尿得高的时候，尿花子都能溅那人一脸，拉屎就蹲在他们家大门口。要不了一个月，那人准把钱还了。
大少爷都经常说，二少爷这样的人，自有他的本事。
二少爷正准备去办事，突然想起来什么，“大哥，祝家在城内的有福来客栈，前年欠了咱们家二十石米的钱，也是想赖账的。我这次顺便找人去教训教训他们。”
“不要。”大少爷立刻就否了。
“大哥，你怎么对他们这么心慈手软？你到底怕他们什么？咱们顾家没有他们财大气粗还是怎么的？你为了祝焱那个王八蛋，受了多大的罪！是他们家欠你的！”
“熙明，别说了。”大少爷的目光黯淡下来。
二少爷却还是愤愤不平，“我就是要去找他们麻烦，祝夫人那个母夜叉能把我怎么样？她要是敢朝我瞪瞪眼睛，我就找人把祝焱调包的事捅到刑部去！”
“熙明！”大少爷对这件事十分紧张，“不要多事！咳咳！咳咳！”那件事之后，气血两虚的缘故，大少爷一着急就会咳嗽。
看着兄长的脸色因猛咳而泛着不正常的桃红，二少爷也自悔失言，确实不该拿这件事来刺激大哥。
“大哥，你还好吧？快请大夫来看看！我错了，我再不说了。”
“不妨事……咳咳！”大少爷努力压制着，可那一声声咳嗽闷在胸口，他的喉咙嘶哑的几乎失声，让人听了更难受。“以后……以后我们不做他家的生意就是了。”
“好，我听大哥的，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
大少爷这才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晚上大少爷在灯下看账本，我在旁边困得直点头，他就让我先去睡了，不用一直伺候着。我睡在外间的软榻上，听着大少爷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时不时还有几声咳嗽，然后我就睡着了。
到了半夜，也不知什么时辰了，我被大少爷的咳嗽声惊醒，他咳的厉害，还伴着呕吐声，我真怕他咳出肺来。屋里黑着灯，听到他起身了。我也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大少爷，要点灯吗？”
“不用，你睡吧，我有点渴，自己喝口茶就行。”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听到大少爷推门出去，赶紧起来准备伺候他洗漱，就见他自己拎着青铜雕花的痰盂又回来了。
我出去打热水的时候，见后窗芭蕉下的土好像被人动过。我这个人看什么都好奇，就走了过去，见地上还有一点点血没来得及掩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大少爷才二十五啊！
回到屋里，大少爷倒是神色平静，一切如常，只是唇色更加苍白。我听过一句话，情深不寿，大少爷是个痴情的人，这点很像老爷，只是大少爷这身子骨，万一哪天……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向欢，又在想什么呢？快去梳洗，等下和我去茶场，看看新茶做得怎么样了。”
“哦。”我也假装刚才什么都没看到，走过去，拿起犀牛角的梳子。大少爷柔顺的长发在我手中轻轻绾起，他自己挑了一根简单的白玉梅花簪子固定好。我又给他拿了一条金色抹额，缚在他光洁如玉的额头。
大少爷今天穿了一件玉色长衫，上面用金线密密的刺绣着大朵牡丹。这牡丹若是穿在别人身上，还是金线绣成，富贵之外总显一些俗气，可穿在大少爷身上，却格外雅致。我拿了一条二指宽金色腰带束在大少爷腰间，比起去年秋天，大少爷的小腰又清减了寸余，隔着衣服，我都觉得他的肋骨咯手。
大少爷腰腿不好，上不了茶山，我叫了一顶小轿，让轿夫抬了大少爷上去。春茶开采期，当茶树上有十分之一的新梢达到一芽两叶时就应开采，此时正是加工早春优质茶的大好时机。
顾家早就派了许多劳力来采茶。大姑娘小媳妇们背着竹篓，一边劳作，一边唱着茶歌，又甜又糯的歌声此起彼伏。
大少爷刚从轿子里出来，估计是腰有些酸痛，他扶着我的手，先稳了稳身子。大少爷一身金玉，站在翠绿茶园里，本身就是一道夺目的风景。那些女人一个个面红耳赤，窃窃私语，眼睛都往这边瞟。有胆子大些的，就主动跟大少爷打招呼。
“东家好，我是王家山的佃户小霞。”
“嗯，辛苦了。”大少爷回以微笑。
“笑了笑了！顾大少爷对我笑呢！”
“切！别臭美！大少爷对谁都很客气。”
大少爷仔细检查了一下采摘过的茶树，对旁边的工头道，“这个没采干净，这样新梢会老化，不仅影响当季茶叶品质，还会抑制下轮茶的萌发和长势。她们有新人不懂的，你要告诉她们。”
“是。”
“这样茶芽开口，茶芽发紫的都不能要。从我们顾家茶园出去的每一片茶叶都要严格筛选。大家辛苦这几日，我多加工钱。”
“是。”
大少爷这个人从来没说过一句狠话，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没人敢不听的。
那边几个工人正将鲜叶均匀摊放于竹帘或竹筛上萎凋，使茎、叶萎蔫，色泽暗绿，水分减少，叶片由脆硬变得柔软，便于揉捻成条。萎凋的好，鲜叶的青草气消退而产生清香，并有水果香或花香，成茶滋味醇而不苦涩。大少爷拈起一撮茶叶，闻了闻，点点头，“还不错，但还是可以再好些。咱们做的是贡茶，就要有贡茶的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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