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莱克格斯把昏倒的海鹰拖进了屋里。他在地上铺了块毯子，把海鹰推上去后，自己倒在了床上。
在慌忙的奔波逃命中，莱克格斯已经身心俱疲。他瞪着漆黑的天顶，脑中一片空白。被海鹰割开的手指刺痛，被冻伤的双脚已经麻木。身体各处隐隐地钝痛着。脑仁也在一抽一抽的痛，嗓子又干又疼，仿佛要裂开。
自从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大祭司，登上了荣耀的地位，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悲惨过了。
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躺了一会儿，不得不起来找水喝。
坐起来的一瞬间，他感到天旋地转，不得不在壁橱上扶了一把，推倒了一堆东西。
莱克格斯回过神，发现自己不在的这些年里，斐洛波门的房间又变得这么乱了。他在被自己碰倒的一堆东西里看到了一支秃了毛的旧羽毛笔，是他做给斐洛波门的。斐洛波门说不太好用。但是看起来一直在用。
莱克格斯看了一眼，就去后院找水喝。脑子仿佛被一堆蝗虫啃咬着，又沉又痛。胃里则有一只手在抠弄，令他恶心想吐。他走到井边，缓缓打了一点水，刚啜了一口，就感到胸口被人用力勒住。他吓得松手，水桶里的水泼了一身，桶哐当哐当掉进了井里。
那双有力的手臂很快勒住他的脖子，脑后响起了那个充满威胁的声音：“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什么突然就从棺材里到了这里？你是怎么做到的？说。”
莱克格斯被掐得喘不过气，呼吸愈发急促。海鹰感觉手中的人渐渐无力，查觉到他的皮肤烫得可怕。他松开手，莱克格斯几乎是滑着坐到了井沿，捂着嗓子咳嗽。
“我看起来像会跑的样子吗。”莱克格斯疲惫地说着，回身去把水桶捞上来。海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指尖的伤口，又目光下移，看到莱克格斯伤痕累累的双脚。
等他喝完水后，海鹰说：“进去，你的脚再不处理会感染。”
灯光下，莱克格斯坐在床沿。他的头实在太痛，不得不将脑袋靠在床边的壁橱上。
这些年来，别说让人服侍，他甚至不让人接近他的卧房。所以当海鹰握住他的脚踝时，他感到陌生且尴尬：“我自己来。”
海鹰蹲在木桶前，耐心地看着那双白细的脚伸向水面。足尖点了点水，小心试了试水温，然后一点点浸入温水中。那双薄得能看见粉色血管的脚先是在水中蜷了起来，又慢慢舒展开来。那修剪得干净整齐的脚趾仍显示着它们的体面，是一对应该被塞进精美革靴里的脚。
这画面令海鹰又回想起了浴池里的氤氲花香。名贵的花瓣飘满了镶金带银的池子，金发的祭司一脸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识到如此骄奢淫逸的做派，短时间里忘不了了。
疼痛使莱克格斯倒抽了口气。海鹰回过神来，看到眼前那双脚尽管伤痕累累，浸入水中竟然没有缩回去。这人比我想得稍强一些。海鹰想着，抓住对方一只脚，麻利地清洗起他的伤口。
莱克格斯努力习惯着对方的触碰。看着这个人，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斐洛波门。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什么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
他突然意识到：“你有战士的眼睛。”
海鹰忙着手里的活，说：“你管洗船打杂的也叫战士的话。”
船……
莱克格斯恍然大悟：“你来自西海。”
海鹰抬眼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莱克格斯：“从你的言行举止，我能知道你是蛮族人，而且是萨辛这样的大国里出来的。”
海鹰心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外族人念准了萨辛的名字。这些人总是自说自话管他们叫“海国”。
莱克格斯：“而且你刚才提到了‘棺材’。据我所知，西南部的部落自古以来都是海葬，国民大多从未见过棺材。所以，你应该与奥利金人有过长期的，密切的接触。”
海鹰并未吱声。
莱克格斯：“驻扎在西海的蛮族军队曾救助过一批奥利金商人。你的部队就在那里。这都是我的猜测，我至少对了一半。”
海鹰看不惯这了不起的神气，挑起一边眉：“那么，你觉得我这张脸看起来像，你们所说的，蛮族人吗。”
莱克格斯在心里啊了一声。
海鹰狡黠地抬起眼：“你的确认识这具身体的主人吧。我从头到尾可没告诉过你我被人交换了灵魂，或偷走了身体，怎么说都行。”
哗啦一声，他将莱克格斯的脚从水里捞出来，轻柔地擦干。他朝莱克格斯丢完一个雷后，就若无其事地开始仔细地上药包扎。这个动作在莱克格斯看来，简直就犹如用针上刑。
啊……果然是因为头太痛，竟大意了！
绝不能让他知道我认识老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从刚见到我的时候，你就在隐瞒你认识‘这个人’。”海鹰说。
莱克格斯的手指紧了紧。
海鹰：“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了。解开禁魔环有危险，我也没有能力控制这股力量。所以我不管这个环了。现在我要的只是原来的我而已。你是我为数不多的线索。”
莱克格斯：“我帮不了你……”
海鹰：“说这句话之前好好考虑一下。你还在被人追杀吧。这里看起来也不像在你们的都城，凭你一个人回得去吗？”他将莱克格斯的脚包扎好，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那双黑眼睛映着火光，透露出战士的锋利，是属于雄性动物的充满攻击力的目光。斐洛波门是永远不会这样与人对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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