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银全部收归府库，早已在去年冬敬之时，秘密运往公子您家大人所指定的地点。至于说粮草之类，我等便尽数托付给了咱们自己人手下的一户商行。由商行出面，自能将这大批米粮脱销出去…”
刁二查补充说。
“负责接掌钱粮的人商何在？”
裴多秀便微微点头。总归不算太蠢。
“那商行内外皆都实为我们的人，可当初接手时，则刻意另聘了位不明真相的外地愣头青来主管此事。”
刁二查说道：“听闻他某位此行专程冲着扬州过来。早在月前，我们便已派人将他…”
后面的话儿，这位长史大人也并未说出口来。
只手成刀迅速飞快地往近旁小吏脖上比划出来一条划痕。
咔嚓——
无言，无声。
不大不小，却足以教在场人都心绪安宁。
……
此夜云淡花香，熏风笼月。
恰是一派祥和安然之时。
扬州府大狱。
这座从正门外远远看起来像是张牙舞爪凶兽般的监牢重地。此时此刻，靠近外墙处的背阴之处，却有两位鬼鬼祟祟地黑衣影子在仗借月色，缓缓，缓缓地往偏角门处移动。
狱中人字号靠左边的第三十八间普牢内。
君浩盘腿坐在小窗口下一堆枯黄茅草铺就来的‘地铺’上，百无聊赖地捉筷扒拉着面前两只破碗内的青菜米饭。
原本好看的眉头，那是皱了又皱。
目光一偏，
终于还没能忍住。转为去跟旁边趴的那位、一身狼狈的青年男子抱怨说起：“我说洛兄？你吃就吃呗，别那么狼吞虎咽两手齐塞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这话说的，斜对角方向的青年男子手上猛地一顿。
颇为悻悻地放开正往嘴里送去的一只窝头。
随即可就不大客气了。
“三天多都水米没粘牙了，还是早起才在你们那乞丐堂中喝过的半碗稀粥…换你来试试？”
看他蓬乱长发所遮掩住的面容之下，也是满口的埋怨：“若非天道不公，我这堂堂一县之主，身正影直，为民请命，何至于还沦落到如此境地？若非这州郡府衙一众的贪官恶吏，我们那雨泽小县又何至于到灾祸临头，人心惶惶？！”
下一句，“说来说去，都该怪那该死的可恶昏君！”
“你这好生端端讨钱就讨钱呗，作甚还要背地里的骂人呢？”
君浩没由来的眼角一抽。
想了想，心觉有些不大妥当，便补充道是：“你这么骂的，可有想过本、君上他也着实委屈的很啊？！”
“他委屈，他哪里委屈了？”
低头看那刚刚搁在碗里的半块窝头，不自在地咽下口口水。
这位身残志坚（划掉）浑身破落的青年男子——
洛长秋才不管他这些有理没理。
洛长秋只知道的是，他们那松江郡下雨泽小县，不光当时，就连今年预备好的洪涝灾后，分明应得的赈灾粮款，没了！
去岁多雨，灾祸来的也过突然。
未能等到朝廷批下钱粮。
迫不得已，自己联合起县内几位稍事富足些的商贾人家，拆东补西头昏脑热才将原本的疏漏补住了七七八八。
人心勉强安抚好了。
去年的事儿，终于凑合凑合着能算应付过去了。
可这今年的天灾，眼看它就又要到了……
身为一县之主，洛长秋也是一个脑袋两头来大。
他们雨泽，不过临出海口处的一座小小县城。
全县辖下几个村镇，家家户户大都靠着海水捞鱼吃饭。
这等看天赌脸的活计法儿。但凡出海，稍有个闪失，轻则船毁人亡，重则当场眼睁睁看着人就被拖进深海喂了沙鲛，连块尸骨头都捞不回来的那种。
单单一条破旧的渔船，三两张缝缝补补又缝缝的破落网，就是一户人家全部的家当。也是一户人家，全家的希望。
明明生在同一片的日月底下，凭什么他山那些地处沃厚的郡县就那般的富余。他们靠海口的雨泽小县，土地羸瘦，不良种植，天生的就这般的艰难？！
这要他该…如何能忍得下去这股怨气？
如何才能甘心？！
“不光我们雨泽，还有临近周边的临清、长昌、上申、淄宜四县，甚至我们松江一整个的郡内！”
决计咽不下去这口怨气的洛长秋狠狠咬了口窝窝头。
愤愤然地继续道：“在我临行来此之前，专程还先去过了趟我们郡府衙上，他府库连底儿都被来到早的郡郊属县给抄了个空空荡。郡尊抱着主簿老爷连同郡丞佐官他们几位哭到个稀里哗啦，就差快给我们这些底下县乡里来人跪下了。”
“都说在州府上有钱有粮，都说在这扬州郡内殷实富庶。”
“于是再毫无疑问，得了郡尊大人的文书允诺，我洛长秋便就算舍去这一身读书人风骨。死乞白赖硬趴在他们州府衙门前，也非得要趴到他给我们补放灾银！”
中间停顿了下。
三两口的塞完手中窝头。
视线一转，抬头便盯准君浩这边方才扒拉过的、青菜配白米饭破碗。
不觉又咽了咽喉咙，“豪、豪二兄弟，你这碗饭…还吃不吃，不吃我可就…都吃掉了啊？”
“成成成，你要真喜欢，就都给你得了。”
君浩哭笑不得。
这回倒还挺大方的。
本想是耳根清净，能教他好生想想这下一步该如何来进展。
谁知才刚得了吃食垫上肚子，又有力气的洛长秋反倒闲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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