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娟见吴得水出来，紧张地扯扯吴恪的袖子，轻声说，“别惹你爸生气。”
吴恪心里深知，即使真凶出现，没有权力的支持和推动，也于事无补。也正是因此，他才瞒着陈撄宁回家寻求父亲的帮助，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孤注一掷。
他对母亲点点头，然后走到父亲面前，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爸，昨天逃学是我不对，晚上没听您的话回家也是我不对，我认罚。”
吴得水脸色铁青，紧绷着面皮，“你什么时候学会阳奉阴违这一套了？这一阵子以来，天天在我面前讨巧卖乖，我跟你妈以为你真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上进了，结果呢？你以为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谁教的你算计到老子头上来了？”
他突然屈膝跪下去，决绝地、毫不退缩地盯着吴得水的眼睛，然而与他目光的炙热不同，对面那手握权力的男人却一脸冷漠。
“爸，您要是生我的气，打我骂我都行……”
周小娟哭着跑过来扶他，“儿子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
他轻轻推开她，“妈你不要管，让我把话说完。”然后仰起头看着吴得水继续说，“有件事我想求您帮帮我。昨天晚上我回广宁了，上次我跟您提起过的陈正斌那个案子，已经另有真凶浮出水面了。那个人叫郭三，是点石路那一带的混子，”
“别说了！我不想听。”
“为什么啊？”
“案子，案子，你知道我这一天有多少案子要过问吗？你知道每个案子有多复杂要打通多少关节吗？一天到晚加班加点都是案子你爹我头都快秃了，我看你是非要没事找事，把公堂开到这个家里来是不是？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对陈正斌这个案子这么上心了，没当面戳穿你是给你留着脸呢，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爸！您是参与了这个案子一审的，现在我说有真凶出现，您就一点都不想听听吗？那个案子的判决到底是对是错，在您心里就这么无关紧要吗？”
吴得水眼里冒着火，表情可怖。周小娟又赶紧去安抚他，“老吴，你先被动气，孩子主动回家认错，态度也诚恳，你就让他说说吧？”
吴得水不说话，整个房间笼罩在低气压中。
吴恪见他不表态，就鼓鼓勇气继续说下去，“那个郭三，他亲口承认自己16年前先奸后杀了一个叫小芳的女人，这跟陈正斌案的案情完全吻合。”他说着掏出手机，“录音就在我手机里，您随时可以听。如果郭三说的是真的，十六年前那个案子的判决，很可能真的错了。我想求您帮帮我，现在我们已经把郭三送到当地派出所了，您能不能在公检法内部推一把这个案子的重审？毕竟这个案子跟您没多大关系，就算是错了，也不会对您有什么影响的。爸，您考虑考虑行不行？”
“帮你？还是帮那个小子？吴恪，你是不是被人下蛊了？”吴得水感到真实的疑惑，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儿子在什么事情上这么锲而不舍，这么执着。
“爸，我真的求您了。我们想要的不多，只不过是一个真相、一个公道而已。陈正斌是无辜的，他死的时候比我现在大不了几岁，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见过一面。求您动用一点点同情心，一点点正义感，为他们感同身受一次吧。我知道这件事就算对您来说，也并不容易，但是既然您已经知道了真相，难道真的能坐视不管吗？真的能任由真凶逍遥法外，让无辜者的家人一辈子生活在痛苦的深渊中吗？”
“说完了吗？你还真是长出息了，教训起老子来一套一套的。我就问你一句，这事要是别人的事，你管吗？你掺和吗？我说你是为了那个小子，冤枉你了吗？”
吴恪见他一直揪着这一点不放，面露急色，“您说的跟我说的是两码事！”
“是一码事。你以什么身份掺和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他至少是我同学吧，再说了就算我跟陈撄宁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是您的儿子，我爸参与过的案子，我就不能关心吗？”
“呵！这时候想起我是你爸来了？你让我去捅马蜂窝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我是你爸？你怎么不想想，翻一个案子要付出多大代价？案子错了，不得有背责任的人？你说这个责任，是我背，还是你杨伯伯背？”
“这个责任怎么会让您背呢？案子又不是您判错的。”
吴得水突然面露疲惫，踱到沙发旁坐下，“你现在这个年纪，什么事都是一知半解，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不懂。你以为这案子是平白无故搁置十几年的吗？这是默契，所有人达成的默契，谁要是打破了这个默契，会死得很惨。你如果不想让你爸死，就别再提这件事了。起来吧，收拾收拾去上学。”
“爸！那照您这么说，这个案子怎么都翻不了了？陈正斌就活该白死了？他的家人一辈子的幸福就活该被毁了？”
“哦，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句，你要是真希望他的家人幸福，就别再管这件事，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不幸福。别怪我没提醒你。”
“您非要这样吗？”
“不是我非要这样，是你非要逼我这样。起来吧，男人别动不动就低三下四求人，要想办困难的事，就先让自己强大起来。你这几天别出门了，我给你请假，在家好好待着。”
吴恪感到巨大的绝望和悲痛，一团火滞塞在胸中，不知该如何宣泄，他红着眼睛站起来，径直向门口走去。
“站住！”吴得水大喝一声，“你要敢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他转身大吼，“你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你的官运、钱途、你那老领导杨志国，哪个不比我重要？你要我这个儿子有什么用？”
吴得水气得急冲过来，抬手就往他脸上打去，吴恪毫不犹豫地、迅疾地抓住他手腕。
吴得水没想到他会防守，吃了一惊，“你要造反啊？！”
“我就是要造反！”他急促地喘息着，怒视着吴得水，“你以后别想再打我。”
周小娟受了惊吓，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拉着吴恪的胳膊，“儿子，他是你爸爸，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呢？你消消气，别出去了，听妈妈的话……”
“我以后不会跟他叫爸了。妈，你也别再当和事佬了。”吴恪想甩脱她的胳膊，她却死死地拽着不放手。
吴得水听了这话，气得七窍生烟，他抄起脚上的拖鞋，劈头盖脸地抽过去，但是全被闪躲过去了。吴得水累得直喘，气急败坏地把拖鞋掷出去。作为父亲的权威感，就像打空了的拖鞋一样，重重摔在地上。
“儿子，你不要走！不要丢下妈妈！”周小娟大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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