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世清的一纸调令很快就下来了，调去湖北，离开京城时，天蒙蒙亮，一辆马车停在城墙下，只有王笃复一人来为他送行。
文世清还未成家，父母早逝，孑然一身也算了无牵挂。王笃复刚成亲，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刻，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文世清黑着一张脸，搞不明白的还以为是王笃复被贬了。
“你不是来为我送行的吗，怎么自己先哭了？”文世清说。
王笃复擦了擦眼泪，说：“自此一别，又不知多少年后才能相见。”
“天大地大，咱们不都是望着同一个月亮？”
王笃复哭丧着脸，却笑着说：“世清兄的性格，在哪儿都是好的。”
文世清说：“把泪擦干净了再回去，不然公主看见你这样，该埋怨自己嫁错人了。”
王笃复腼腆地说：“不会错的。”
接着，想起文世清的事，王笃复叹了口气，说：“你别怨皇上，他也是为了保护你。”
文世清没说话，王笃复知道他倔，继续道：“我会向皇上求情的，过几年你肯定会被调回来的，别太担心了。而且以你的能力，皇上肯定不会舍得你在地方上待太久的。”
文世清闷闷地说了一句：“在哪儿都一样。”
王笃复没听清，问：“什么？”
文世清说：“你就别为我求情了，免得连累了自己。我父母也在湖北，就当我这次是告老还乡了。”
王笃复骂他，随即又叹气，说：“你这样，也挺好的。”他想起了往事，“下榜那天，我看见你的名字排在我前面，其实心里也是很不服气的。殿试的时候皇上提出的问题我们都没答上，就你一个人在那儿对答如流……哎！世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到底算是什么事儿啊！”
文世清说：“你喝多了。”
王笃复没喝酒，但他还是点点头，说：“或许吧，我一直以你为目标，我总以为我追赶上你了，后来成了同僚，朋友，世清，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你的理想太遥远了，他们不会允许的，我真怕你有一天会死在这场梦里。”
文世清没接他的话，反而说：“你知道顾清么，王笃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个刚落第的考生，看着他骑马过闹市，意气风发，我什么也不是，他就已经是状元郎了。”
王笃复嘟囔一声，说：“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顾清是个天才，将本朝为数不多的状元郎摆在一起，最出众的那个人依然是顾清。顾清出事前他们都崇拜他，敬重他，以至于在顾清死在任职途中时，事实变得难以接受起来。久而久之，大家都避着这个人不谈，仿佛他不曾活过。
顾清的死因半真半假，但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追究，要他死的那个人是皇上，你还能跟皇上说理去么？
文世清坦然地说：“顾清死了，但理想不死。”王笃复愣在原地，好像听了场疯话。话揉碎了被风卷了去，文世清也好似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街上稀稀疏疏来了几个人，打着哈欠，女人的脸上甚至还没得及抹上脂粉，手里提着，肩上扛着，为生计奔波。文世清轻笑着说：“再见了，王笃复。”
文世清离开的那天，城里下了冬季里的最后一场大雪。白绒绒的雪花将紫禁城金色的檐顶遮盖，红色的宫墙下女人们低着头急急走过，新年将近，宫里宫外都忙碌起来，唯独严慎所在的武英殿依旧冷清。
小豹子在这天格外高兴，曾经失去的气力都在这场雪中找回，它边叫着边往外跑，差点撞倒了冯瑾。
冯瑾端来一杯热茶，严慎抱着手炉，炭火燃烧的高温透过铜质的炉壁传递到他手上，严慎不太想松开，所以他让冯瑾把茶放桌上，自己待会儿再喝。冯瑾照做了，但他却知道皇帝是不会再碰它的。
“皇上，文世清已经走了。”冯瑾说。
严慎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不走才不正常。
院外，小豹子躺在地上，两只前爪捂住眼睛，在雪地里打滚。严慎听着声音觉得有趣，便起了身，也跟着去了外面。冯瑾跟随着他，为他披上了白色的斗篷。
严慎没走进，倚在门框上，雪豹白色而光亮的皮毛在雪地里熠熠生辉，雪快要将它掩埋了，它伸出细细的前爪，露出灰扑扑的肉垫，以及它磨得发亮的指甲。身后是灰色的墙，此刻也被湿润的雪染成了黑色，院子里的红色腊梅因为昨晚的风掉了一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严慎只听着声儿，什么也看不见，有些乏困，便阖着眼。
冯瑾站在他身旁偷看着他，距离皇帝失明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五个月了，久得让他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视力——他拿不准。每当他开始怀疑，皇帝对黑暗表现出的迟疑又会让他放下戒心，但有的时候，皇帝的动作又太过流畅，就比如现在——冯瑾甚至怀疑皇帝正在看着小豹子玩雪。
冯瑾看着自己的脚尖，刚才为了躲避小豹子，有一部分茶水洒在了他脚上，此刻已经浸透了他的鞋袜，冷冷地贴在他的脚趾上。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冯瑾抬起头，看见皇帝在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小豹子正上蹿下跳，好像在摆脱什么缠人的东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寻龙记请大家收藏：(www.miaoshuyuanxs.com)寻龙记妙书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