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瑾见皇帝突然走出去，下意识地跟着，严慎却说：“谁都不要跟着。”
“可是皇上……”冯瑾看着严慎的脸色，咽下了剩下的话。
雪下得小些了，小豹子对这鹅毛般的雪花不感冒，悻悻地回到屋子里。严慎拢了拢斗篷，跟着那个怀揣着瑶章秘密的宫女走了。后者并没有发现他的跟踪，她对自己使命的担忧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使她无法分出余光来观察他人的尾随。况且在鬼的认知中，活人是看不见他们的，严慎是活人，就算一个活人跟在她身后，她也不会有丝毫怀疑。
宫女越走越远，越走远偏，最后到了一个破败的小殿。紫禁城里有很多这样尚未来得及修缮的宫殿，没人住，自然也就疏于防护，这样的地方太多了，就算严慎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三年，他对一些地方仍然是陌生的，比如宫女带他来的这里。
这里何止是破败啊，严慎甚至怀疑宫里的人把这儿给忘记了。院子里的石砖歪歪扭扭，砖缝里挤出了不少绿色的杂草，小花。遮遮掩掩的雕花木门已经被腐蚀了大半，原本漆亮的棕色也变成了发霉的黑色，甚至还掉了块门板，寒风和严慎的视线都通过那处缺口轻松地进入了殿内。
而屋子里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宫女太监们拿走了，就连民间的破庙都还供奉着菩萨呢，这所被遗忘的宫殿里又供奉着什么？严慎远远地看着那个将他引到这里的人，那个怯弱的宫女，此刻正背对着他，站在小院的一处空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好像不会动了一样。
严慎走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他听见小宫女嘴里嘟囔着什么，在哭，流下来的却是血。瑶章曾经告诉他，鬼是不会哭的，因为他们没有眼泪，唯一能够流出来的只有红色的血。
“但是，”瑶章又神神在在地说，“不到万不得已，鬼一般是不会哭的。”
“这不是废话吗？”严慎问，“有谁还愿意有事没事哭一下呢？”
瑶章摇摇头，说：“不是的，对于鬼魂而言，哭多了就容易变成怨鬼，到最后只能魂飞魄散。”
严慎问：“那你哭过吗？”
瑶章笑眯眯地说：“你觉得呢？”
严慎也就没再问了。
如今，严慎第二次看见鬼魂在哭泣，突然想起了瑶章的话，有些感概。怪不得女鬼自从第一次见了他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了，女鬼是因为死去的爱人而哭，那么眼前的这位宫女呢，她又是为了什么？
一晃神的间隙，严慎又往前走了几步，断断续续地从宫女的呜咽中听到了几个字。
“对不起，娘娘。”
“对不起，娘娘，我没能——”
“你是谁？”
严慎被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他身后发出的。他一回头便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袍子的少年，天冷，还围着白绒绒的毛领，听他的语气不像是质问，更像是在好奇，用大大圆圆的眼睛盯着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严慎正在想答案，他整个人都被白色的斗篷给罩住了，里面能证明他身份的衣服和物件都无迹可寻，此刻他如果想当个普通人，也不是不行。
那人又问：“你也是来这里画画的吗？”
严慎看到门槛上摆放着的画架，应该是眼前这个人带来的，随即点点头。
他看着比严慎要小些，声音也脆脆的，鬓角修得十分整齐，严慎在自己见过的、听过的王家世子里找了半天，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记忆里的名字对上号，于是他问：“你是谁？”
“我叫西洲，”他语气轻快得好似在唱歌，“《西洲曲》的那个西洲。”
“是这样啊。”严慎点点头，几乎能够肯定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了。
西洲没听到平日里一贯的“真是个好名字啊”此类的夸奖，但他并不在意，接着说：“是狄王爷给我取的！”
“严狄？”严慎瞪大了眼睛，西洲用一种奇怪的、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严慎咳嗽了一声，“……狄王爷么。”
由于严慎至今没放严狄出紫禁城，严狄的封地和封号自然没有，大家便叫他狄王爷。严慎虽然控制住了表情，却依然沉浸在“严狄居然背着我养了个娈｜童”的惊讶中，他自己还连个人的手都没牵过呢，严狄那小子就已经和人你侬我侬了，而且他看人的眼光也挺不错的。严慎想着想着有些生气，下次见了严狄一定得骂他一顿，还有冯瑾，这种事也不告诉他。
西洲问他：“你认识王爷么？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一旁的宫女被这么一闹，早就不哭了，此刻也木木地看着他俩。宫里的很多鬼没正事做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跟严慎的发呆如出一辙，只不过严慎是真的在神游，而鬼是在看戏。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严慎抿唇道：“我叫莫隐。”
“莫隐？”西洲问，开心地凑到他身边，“哪两个字呢？你写给我看吧。”
严慎本来想捡根树枝在雪地里写字的，哪知道西洲直接伸出他的右手，示意严慎在这上面写。写完之后，西洲惊叹：“好厉害的名字啊。”
严慎扯了扯嘴角，想讽刺，又觉得这样做太过幼稚，最终幽幽地说：“我自己想的。”
他也没骗人家，莫隐是他的字，他自己捣鼓出来的，除了几个亲近的人没人知道。西洲看完字，这时又打量着严慎起来，皱着眉头，说：“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皇上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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