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得从一个月前说起。整整一个月，除了冯瑾，再也没有人见过皇帝。宫里的眼线告诉他，皇帝这一个月都没出过武英殿，谁也不知道他把自己关在殿里是在干什么。
严修几次三番进宫，都被冯瑾给请出来了。那几个官员们显然比严修要淡定得多——这事儿又不是没发生过，在严修到达京城之前，皇帝可是把自己关了三个月。
四月初的某一天晚上，严修偷摸进宫了。这不是第一次，严慎落水昏迷后他也偷偷去看过他，他知道该怎么藏，他对这座皇宫实在是太熟悉了。
武英殿外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带刀的侍卫尽职地守在门口，这一个月来，他们甚至见不到人从门口走过，也几乎快忘了皇帝生活在里面。殿内就更不必说了，平日里需要十几个宫人伺候的宫殿，现在只剩下冯瑾和严慎两个人，可以想见冯瑾是有多忙。
严修站在屋檐上，揭开一片瓦，窥探着这所宫殿内部。如果说宫门外的守卫只是表明这里略显空荡外，那么主殿里的一切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严慎和冯瑾不知道去了哪里，它从未像今天这样，仿佛无人居住。
严修站在了床边的阴影处，他曾经藏过，那确实是一个好地方，也从未有人发现过。殿内没有人，或许他们去了别处，他有的是耐心。
他没有等很久，很快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两个人进来了。主仆二人都没说话，严修屏着呼吸，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严慎被冯瑾伺候着宽衣，四月初，天已经热起来了，他里衣外只拢了一件单衣，此刻褪了下来，突然打了个冷颤。严修远远地闻到一股清幽的梅香味，还带着潮湿而温暖的空气，他知道严慎这是刚沐浴完回来睡觉的，他喜欢在猪苓里加些梅花的香料。
严慎离他近了，他听见严慎语气淡淡地说：“行了，你走吧。”他的声音有一种长时间没说过话的沙哑，在恍若无人的大殿内回响，竟然增添了几分清冷的音色。那语气中的冷淡，叫严修一惊，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严慎，而是一个心灰意冷的人。
冯瑾走了，还带走了一盏烛火。殿内昏暗了些，严修藏身的阴影扩大了。同时他也看见严慎朝他走来，来到床边。此刻他已经无暇顾及方才严慎所说的话，随着严慎的走近，他看清了他，他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严慎的头发全白了，可他才二十三岁呀。
他缓慢地走过来，同那天戴着面具一样，看不见前方的路，所以有些犹豫，甚至有些踉跄。右手也往前伸着，摸到那些熟悉的家具后才往前继续走。现在他可没戴面具，那双空洞的眼睛就这样直白地暴露在他面前。
严慎看不见了，他虽然早有猜想，但真的目睹这一幕的时候，心情还是复杂的。更何况严慎又白了头，这或许就是他闭门不出的原因。
可他这样躲着又能怎么样呢？严修又气愤起来，他以为一直这样躲着，别人就不知道吗？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么？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为严慎的软弱而生气，而且他也忘了，严慎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软弱的太子，为了成为皇帝不得不去学会强硬。
严慎小心地爬上了床，抖擞着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他此刻是睁着眼的，那双失明的眼睛阴差阳错地同严修对视，严修静静地看着他。可严慎却一直没能睡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严修一直没走，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留下，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以离开了。但可以离开和想离开从来都是两码事，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想离开。
过了一会儿，严慎从床上坐起来，不太舒服地打了个小嗝，他似乎也觉得这样不是很妥帖，于是皱着眉头，呆着。这场景把严修给看笑了，他确信严慎之前喝酒了，只是沐浴后的湿气把酒气给掩盖了，他方才没闻到，直到严慎打了个酒嗝。
观察严慎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事，不然之前严修也不会在严慎的床边守了他一夜。严慎本来就长得漂亮，此刻成了白发，便更像一个瓷娃娃了。看他皱眉，打小呼，偶尔还会略带憨态地笑起来，总是会让人忘掉他皇帝的身份，仿佛回到了从前。
从前这个字眼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以他们现在的处境，都应该把曾经发生过的事给忘了，可存在过的东西总是会留下痕迹。
严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丫子就走过来了。他朝严修所藏的阴影处走去，步子有些慢，但并不像是在犹豫，他早有目的地。严修没动。
严慎走到他面前，似乎还想往前走，结果头撞到了他的肩膀。严慎向后一跌，严修将他拉住，等他站稳，又松开了他的手腕。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严慎愣住了，他抬头看着这个人，即使看不见，他依然难以置信地眨了几下眼。
严修问：“怎么发现我的？”
他才不会告诉严修这属于歪打正着，他原本只是习惯性地来这儿——自打瑶章告诉他严修曾在这个地方看了他一晚上之后，他就经常会来到这里。
所以严慎反问道：“来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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