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九浦则瞪了他一眼，说：“早八百年前的事了，要听故事找奶娘去，小兔崽子！”
突然想到了严九浦，严慎“啧”了一声，再没心情坐着了，起身去了船头，找严修。
严慎刚推开船头的帘子就被震住了。江面上雾气沉沉，白气从黑色的、冰冷的水中升上来，将这艘船都给包裹住了，同时也捂住了严慎的眼睛。
严修像平常一样站在船头，手里拿着长长的、黑色的篙，划开水面，整艘船由此缓慢地前行，并且随着水波而轻微地摇晃着。他全是渔夫的打扮了，头上戴着尖尖的斗笠，肩上披着棕色的、干草做的蓑衣，里面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见严慎来了，他突然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露水深重，他的脸被雾气笼罩着，看不清，那白色的、如烟一般的雾触及到了严慎的皮肤，激起一阵由湿冷引起的颤抖。
可叫严慎呆住的不是因为严修，——至少不是全部原因。严修的身后，是那片广阔的、看不到尽头的徽山湖，是几十年前的战场，无数年轻士兵在此丧命，并且永远地留在了这里——这里，这片湖面上，飘荡着无数士兵的鬼魂，他们一动不动地立于水面之上，阴森森地盯着严慎，好像他将会是下一个似的。
严慎被无数不会说话的鬼盯着，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平常人只看见这平静的湖水，可严慎只看得见这黑压压的一片，这些黑色的阴影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压迫感是严慎头二十三年从未感受过的。
“怎么出来了？”严修突然问，他对此一无所知，只觉得严慎突然出现在船头有些危险，他是看不见的，万一掉进湖里，依严慎那个体质，一不小心就给病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严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来找你梳头。”
严修放下篙，擦了擦手，说：“先进去吧，我给你梳。”
“不，”严慎说，“就在这里。”
他是害怕这些鬼的，任谁被无数死相凄惨的鬼面无表情地盯着，都是害怕的。可那些在严慎看来十分惊悚的场面里，又出现了严修。严慎不是被这些鬼所震住的，也不是因为严修撑篙时冷淡的模样，这两者中，任何一个单一的场景不足以让严慎感受到震撼，但这偏偏是同时发生的。当严修用他那灰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的时候，严慎的心底突然涌出一份陌生的情绪，那好像是一种威慑，一种警示，却更像是一种命运对他的召唤。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命中注定的悲情，在这片黑色的天空下，严修站在无数鬼魂的注视里，正偏过头看着他，好像是要来杀他的，而在湖上那无数鬼魂里，严慎似乎也看到了自己。
他和严修两人的角色是早就注定了的，要么杀了他，要么被他杀，这一点严慎从未如此清楚过。但严修却冲他笑了，似乎是被他吹乱的白发所逗笑了，走过来，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坐在船头。
在牵严慎手的时候，严修发现他手里还攥着一片兰花的叶子，他笑着说：“别再去折腾人家叶子了，都快被你扯光了。”
严修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茧，他在此之前没少吃过苦，这些严慎都知道，只是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严修从来没怪过他的不知情，并且还在梳头的时候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用那满是厚茧的手轻揉地理着他的头发，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有耐心。
简单地扎好了头发，那片绿色的叶子便到了严修手里。两人坐在船头，他突然起了玩心，说：“给你吹首歌。”
严慎惊讶道：“叶子也能吹出声音来么？”
严修只是笑笑，将薄薄的叶片放在嘴边，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便吹出了一首曲子来。那曲子是轻快的，高扬的，它是属于西南的，中原的沉闷不可能孕育出这么一首小曲，可这种曲子在西南遍地都是，跟花儿似的，落了地，生了根，如今又被严修带离了那片红土地。
严慎偏过头，看着他，看着这位阔别八年的弟弟，他重新打量起了这个人。
他的心跳得很快，他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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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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