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距离
失明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太大的改变。
英国的天气多以阴雨天为主，可温彻斯特却常常是晴朗的。
她的身体仍然十分孱弱，但日常需求已经可以自行解决了。
华米兹之家的人似乎永远都那么忙碌，每晚她都会伏在地上默默地听着地下医院传来的喧嚣。不论白日或夜晚，隐藏在暗处的那一丝血腥味，都在叫嚣着。
但当蒂尔坐在轮椅中；或躺在教堂后面那片栎树林的树荫里；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一切又好像归于平静，世界都似乎沉默了。
她的活动并不多：复健、读书、晒太阳。
亚伦身上的谜团她一个都不了解。但这个来去无踪的神秘男人，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在那座小小的白色圆塔里等待她，教导她钢琴。
他会把塔楼里唯一的圆窗撑起，阳光透过窗棱流泻而下，正好就照到了房间正中的钢琴。
学钢琴的时候，她坐在亚伦的腿上，男人从背后环抱着她，牵着她的手抚摸钢琴。
“钢琴有52个白键，36个黑键，共88个键。”他们的手在琴键上划动，“凸出来的短键是黑键，平整的长键是白键……”
阳光从半开的窗间钻进来，洋洋洒洒地落在深色的地板上的时候，会有星星点点的光尘在泛黄的光线里浮动。
诺大的塔楼里只有一架钢琴，一张椅子和一扇窗。
除此以外，是泛黄的墙壁，深棕色的木质地板，还有钢琴前的男人和小孩。
空旷的塔里，只有空气，钢琴，亚伦和音乐。
指尖敲击琴键，冰凉光滑的触感，清冷舒缓的琴声。
手被他牵着，背贴着他的胸口。
耳朵可以听见钢琴声，说话声，还有他的心跳声。
——这是非常奇妙的体验。
她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在心中升腾起来。
那一刻，她的整个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黑暗、钢琴和亚伦。
亚伦的呼吸，亚伦的嗓音，亚伦的手，亚伦的心跳……
塔里似乎只有亚伦和她可以来。男人很忙，所以房间里积攒了不少灰尘。每次踏进琴房，总会闻到尘埃的味道。
于是亚伦不在的时间里，蒂尔的活动又多了一样：复健、读书、晒太阳、打扫卫生。
虽然看不见东西有些麻烦，但是摸索着擦地板并不是很难，只是花的时间要多一些。
蒂尔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清理房间的那一天，下午三点，男人抚摸她头时手掌的温度。
蒂尔觉得，自己和亚伦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短、靠近。
温房里的玫瑰她一直在细心的养着，有时她甚至会想种出一个玫瑰园来。
温特夫人似乎非常喜欢她，在她身体慢慢有起色之后就时常带她到教堂里。即使蒂尔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轮椅里安静地读书，这位女士也十分高兴。
一开始也许只是感觉，但再去几次，她就确认了：温特•费切尔，华米兹之家的心理专家，似乎有意将她培养为自己的接班人。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她可以顺利地、轻而易举地接触到华米兹之家的核心。
但她并不认为这会是一个巧合。
即使温特再喜欢她，她对人的情绪再敏感，也无法弥补她身上致命的缺陷：她失明了。
失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看不到人的面部表情、肢体语言，更不能与人进行眼神交流。分析一个人的心理，所需要的敏锐的观察力，她却无能为力。
在这样致命的条件下，按常理来说，温特绝不可能选择蒂尔。
但蒂尔被选中了。
为什么？
她告诉了亚伦。
“是我让费切尔选择了你。”
搂着她的男人停止了弹奏钢琴，声色平淡的回答她。
蒂尔一愣。
亚伦灰蓝色的眼睛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她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他松开她的手，自顾自地弹起一首单调的曲子，声音就像远方的钟声一样飘渺：“你太心急了。简直像一只刚刚破壳的鸟，冲动的四处乱撞。”
“亚伦……”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那么想要进入华米兹之家的核心？你表现的太过不安了。”他敲击琴键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有些自虐的架势了。
“亚伦。”
“我说过我会好好教你……直到那一天之前都会好好教你，把我会的一切都教给你。知识，权利，人心……甚至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教你死亡的意志……”
“亚伦！”蒂尔失声叫到，脸涨得通红，气息急促。“不要说了！”
她紧紧握住了亚伦开始砸钢琴的手，眼眶泛红：“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会乖的，我会听话的……你不要再生气了。”
亚伦慢慢把脸埋在她的发顶。
她搭上男人僵硬的双手，缓慢地握紧。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亚伦。”很久之后，她轻轻开口：“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
亚伦沉默了很久，她等了很久。
“Tear,”他终于哑着嗓子问: “Why I am code”（我为什么是复制的？）
她一愣。
那时的蒂尔听不懂。
她以为他问：“Why I am cold”（我为什么冷？）
却不知道紧紧抱着她的男人，眼睛里流淌着的，是一种怎样近乎死寂的，让人一看就想要哭出来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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