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云胡不喜
“我就说他现在很乖了。”
“他现在就像个空壳子……”
“那你又想怎么样呢？”沙竭宝珠嗤笑了一声，对白狮难得的沉默凉薄地讥讽，“你想把一个人变成奴隶那自然是要磨掉他的人性，你总得做选择，不可以贪心地什么都想要吧？”
他甜甜地笑起来的样子总有些得意，带了点骨子里愉悦的恶意，双眼微微地眯着，像酿了蜜，其实他这般笑起来的时候就会很像他们的师父，可白狮从不这么觉得。沙竭宝珠甚至觉得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这么觉得。
人只会看懂他们自己想懂的，对于不想看的则会自行做出合理的解释，甚至你都不需要去费心地欺骗他，你只要让他足够“爱”你就可以了，“敬爱”或“爱慕”，“喜爱”或“溺爱”，都可以。七情六欲里被称之为“喜”的东西本就可以来的太轻易，轻薄无趣，终归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欢喜，就也可以自欺欺人。
沙竭宝珠当真觉得人心这东西真是可以愚蠢到可笑，不但自欺，甚至反而还能对试图点醒他的人更加深恶痛绝。
他静静地看着白狮，而白狮看着孔雀的脸，当然沙竭宝珠并不太消细想就已暗自笃定她从那张脸上望到的应该也是另一个人。
白狮的脸很有趣，她的脸总像是石膏人为塑造出来的佛像，过于威严，不近人情，寡有人类的喜悲，只有怒反而因为可以借由冰冷这一特质表现而格外容易被传达下去，让看到的人战战兢兢，反而更加望之生畏。
她散播恐惧，恐惧是她利器，这点倒是让沙竭宝珠望尘莫及，不知怎的，他觉得生不如死应该比死痛苦，可是有些人哪——
有些蠢货。
——好像就是不能理解他那百般花样的艺术，反而只对些简单粗暴的酷刑“敬畏有加”。可能是刀斧并没有真正加身吧，他们就格外不能理解那些痛苦的艺术，而对死亡的恐惧倒可能更共通一些，可能是因为那生来就有，又是如此容易让观者唇亡齿寒，于是越简单粗暴地贴近死亡，也越反而像是“真正的”强大了——
如此蠢钝。
有些人的脑子好像就是这么简单，又健忘，得让他们一直处在无间的痛苦之中，得让他们反复地受难，让他们如同学会走路或喝水一样，让他们被鞭笞出狗一样足以应答般反射的记性，真正地刻进他们的骨子里如同烙印。让他们只要被稍稍提醒到一点，就能够浑身战栗涕泗横流地想起当时的生不如死来——
那样，他们才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应该被敬畏的。
不该是白狮子那些乏味的死法。
但是不得不承认……白狮一向最为恐惧这项如被神赋的权柄偏爱，而如今那副非人的尊容上令人恐惧的部分淡了。
她淡淡地凝沉了眉眼，竟也像是多出了几分……倒还不能算是人的柔情，不足够柔软，也不能称之为怜惜之类能够让人臆测出情爱之类的词。而是她一直看着这个人的脸，仿佛就也渐渐滋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述的动容，游走于暗处而像有害的野草似的杂然滋生，却让敏锐的沙竭宝珠足以察觉。
不是深受触动，而是她忍不住定定地看着他，只看着他，就好像也有那么点想要更长久地看下去的念想。
或许有那么点像一个从来没有过玩具的孩子开始有了那么点对玩具的，像对物一样初生的寄托的感情。
一点萌芽。还很模糊，不知会导向何方，但看得沙竭宝珠并不大高兴。
人是很容易共情的物种，对不是人的东西，对畜生，甚至是物，都很容易滋生出这种自欺欺人的理解与怜惜，累赘又自以为是，甚至有些根本都不需要真正的沟通与回应，对块石头都能自以为是地一往情深矢志不渝起来，也不知玩的是什么过家家的独角戏。
其实玩一玩倒也没有什么，但对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就过于累赘了……
呵。
沙竭宝珠冷眼看着白狮此刻的行为，无声地勾起嘴角眯了眯双眼——
然而转眼就把那讥笑抹淡了故作无意地凑上前去同白狮轻声肖似温柔道：“他的脑子里现在应该就是一片混沌，就像战乱后的废墟，一些本能的行为有，但是你让他去思考、他的理解能力，还是林林总总那些东西，应该都被我破坏得比较干净了。像条刚生的连叫都不太会的狗一样，你喜欢么？狮子。”
白狮这才转头深沉地看了眼他：“……你怎么能保证？”
沙竭宝珠就也笑了，他弯弯嘴角，勾得特别深，弯着眼睛仍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瞧着她说：“那我证明给你看呀？”
他的调子扬得轻飘飘的，像从中间就拱起的细桥，做作，但反而透着一点无比真实的愉悦。
他好像天生就喜欢这些东西。
他拿出不知为何早就被放在一旁如同早已准备好的锦盒——石头做的，楔好了的，打开后是数根半浸在半凝固的透明油脂里的，如同被冻住的乌色金属簪似的东西，最细的一端细到了极致，但与金属本身割裂，倒像是**进去的一小段牛毛细针似的冰晶，冻得特别的细。沙竭宝珠捏住乌簪的一段稍等了一会儿把它抽出来时上面还缀着一点半融化的油脂，让人担心那晶体会不会一见到稍暖的风也要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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