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悼词
“给。”
那是她的第一个娃娃。
是师父送给她的。
亲手放到她手上，哪怕其本质不过是在那个小摊子上随手买的一个小玩意儿。
宝珠那时在旁边看得眼馋，那时师父已经捡到他了，她很讨厌他，因为那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得不讨厌——
那时她还不是万人敬畏的白狮子。
所以那时她和个街上捡来的小偷好像也真分不出什么差别……
师父看那小偷想要，就也给他买了把小刀。是沙竭宝珠第一把真正拥有的匕首，但是那小偷其实用得也不怎么珍惜，没几年就弄丢了，倒是将腰上佩刀以装饰的习惯保留了下来——从小的到大的，从小小的匕首到后来的短刀。她也从填稻草的布娃娃养到了有血有肉的娃娃。
可是无论后来她能轻易得到的那些娃娃有多么精致漂亮，也都比不上当年师父亲手放到她手里的那个了。
那个娃娃很旧了，身上的布好像碰一碰就要碎掉。脏脏的，可哪怕是亲手，她也不太敢洗——不对，或许真要亲手的话她反而更不敢洗，毕竟她从没有一双像人的手。
她将那娃娃也收在了防腐的楠木盒子里，只偶尔拿出来，只是隔着那个盒子看一看，看着它完全被包在自己的双手里有多么小。她现在也真是很大了，就算要抱起一个成年的男人对她来说都是那么轻松，甚至看起来反倒像是一个成年的男人在抱小小的女孩。
谁能替她记得当年她也曾经可以“小小地”跟在师父的身后，轻轻地拽一下师父的袖子——
她也曾经可以装得像一个正常的小女孩儿一样……哪怕她长着那样一张脸。
不过时如逝水，从不会往回走。
她以前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并不觉得时间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一直看着师父那张好像永远也不会被时间侵蚀的脸，又怎么能觉得凡人的时间真会对她们有什么作用？
可是师父很久没回来了。师父近些年来这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她开始觉得时间——这种虚伪无用的东西……竟好像也真的能够像他们说的那般流动一样。
像河边的那些沙，抓不在指间。
她好像也很久没有觉得很快乐了。
那些玩具，她小时候从来摸不到。那些隔壁的小男孩骑着的竹马、那些集市的摊子上高高插着的小风车、草编的可以按一下就跳起来的蚂蚱……还有娃娃，这家的女儿的娃娃、那家女孩儿的娃娃——
所有那些的一切，她小时候明明是很想要的。当被父亲拉出去在集市里讨钱的时候可以在外面见到的、那些看起来和她差不多高的、正常的小孩……那些他们可以紧紧地抱在胳膊里的东西。她也想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明明是无论看到了什么都可以直接拿过来——就像她第一眼看到了孔雀就可以直接从大哥的手下那里把人要走——可是她再也没有像她得到第一个娃娃时那样快乐了。
无论是轻易地张口要来就可以，还是要稍微费一点点力气去拿下、抢下，总之如今在她轻易地得到后，无论那东西是什么，她往往都是连再拿出来多看一眼的想法都长不出来了，好像任那些东西摆着落灰也无所谓，反正只要在她抢的时候、在那时她能够确定当她以后或许想要的时候……那些东西也还是她的就可以了。
可是她还是不开心。
真要去回忆的话，令她最快乐的好像还是小时候那段可以常常跟着师父的日子，虽然那个时候总也要多出一个碍眼的宝珠，虽然那时师父也常常会独自离开只留下他们自己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是那时的日日年年总可以期待师父一定会回来。
如果时间真是什么可以流淌的东西，那她希望可以去到的，也还是过去。哪怕那时候她还很弱小，只是天生怪力，只有这一点可以让她相信自己在师父眼里还是比同龄人强些。
最近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她开始有点喜欢把无聊时没有着落的视线放到孔雀身上，以前总是好像放到哪里都没什么差别，反正也都没什么有趣的。可是最近她渐渐觉得就这样只是看着孔雀的脸也很好，那张脸也真的很像师父，有时又会让她想起那个真正意义上只属于她的……她的第一个布娃娃。
昨夜她又梦见了她，她难得做梦，她师父最早教给她和宝珠的道理之一，就是白日的事没有必要被带到梦里。所以她从小梦也少，再小些或许是还没做梦的习惯，后来则或许是习惯如此。她不会像那些凡人一样梦到白日的鲜血，不管她杀了多少人，她都从不做这样无聊的梦。
可是昨夜她又梦到了那个娃娃，她忍不住有点想她，又有点想师父，就也干脆将装了她的盒子拿了出来，摆在枕头旁边。
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竟然在神游，她竟然很无聊地在想，不知今晚她会不会再梦到她。
她记得这个娃娃的两条辫子都很短，本来是没那么短的，但沙竭宝珠从小就手欠，打不过她却还似乎总憋不住来招惹她，总爱弄些不入流的小手段给她找麻烦。
那一次也是他非要从她手里拿走这娃娃去看。不知道他为什么，可能就是见不得她闲暇时总爱抱着她，越是别人的东西他沙竭宝珠越想要，越是得不到他沙竭宝珠就越能惹事是非，那时她还没强到能让对方光凭对自己的畏惧就先能识趣闭嘴。所以沙竭宝珠那次也吵得狠了，他的嗓子尖细，从来刺耳，烦得她动了手，而沙竭宝珠挨了揍，当时师父在场结果也就没能怎样。可宝珠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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