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枝枝十二岁那年，父亲已经瘦脱了形，因为长久的酗酒和饮食不规律，他的眼窝深深凹下去，眼下有着抹不去的黑青，还得了非常重的胃病，但是就这么放任之，不去医治。
他犯胃病的时候，痛得在地板上不断痛吟，脸色惨白。
放学回来的余枝枝吓得眼睛都红了，用着瘦弱的身子把他扶到沙发上，颤抖着声音，用哭腔喊着：“爸爸……爸爸……你没事儿吧？我、我打电话让妈妈过来好不好？”
余爸爸费力地张开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枝枝，爸爸没事儿，别打电话。”
爸爸一喝醉了就容易打人，且毫无理智可言，他下手很重，随手拿起东西就往余枝枝身上摔，嘴里还说着什么都怪你。
余枝枝不知自己的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何离婚，她怕极了，她觉得爸爸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骂不只停留于肉骨，更是打在了灵魂上。
她躲到自己的房间里，一边哭一边发抖，深深地愧疚着。是……因为自己，爸爸妈妈才离婚的吗？
原来是她的错吗？
她总是这么想着。
不过爸爸清醒的时候依然对她很好，依然会叫她枝枝，还会给她钱去快餐店买饭。只要一碰上酒，爸爸就不是爸爸，而是魔鬼。
这种状态是从妈妈离开这个家的一年后开始的，再过一年，爸爸吞药自杀，抢救无效。余枝枝从冷森森的医院里醒来，旁边的妈妈哭成了泪人。
她抱着枝枝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抛弃你这么久，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伤害，对不起差点就让你失去了生命……
余枝枝只是愣愣的，问：“爸爸呢？”
妈妈摸摸她的脑袋：“枝枝，以后你就在姑妈家里过，好不好？”
那时候的余枝枝很想问她，为什么要去一直讨厌自己的姑妈家？为什么你都回来了却不把我带走？
很多年后，余枝枝自己得到了答案。
因为余妈妈有了自己的新家，而那个家不属于枝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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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墓地很少有人来，天灰蒙蒙的，厚重的乌云好像还盛着雪。守墓人是个上了年纪的爷爷，见她们走进来，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又进暖和的屋里去了。
“枝枝，你爸爸的墓碑在……”余妈妈捧着花，用目光在一排排墓碑中寻找着。
“那边。”余枝枝指了一个方向。
虽然一年来看望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她一直把位置记在心里。
因为没有什么人来看余爸爸，守墓人又不怎么管事，所以墓碑周围杂草丛生，还有一些垃圾。前段时间下过雪，把草给压得弯下腰去。
余枝枝看着被草遮得快要看不到的墓碑，皱起眉，说：“我去跟人借东西把草给清了。”
她去敲守墓人的门，守墓人冷冷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丢给她一把锄头，说：“门外有扫帚，记得不要清了就不管了！”
“谢谢。”余枝枝拿着东西过去，用锄头去割草。
“枝枝，妈妈来吧。”余妈妈伸出手。
“不用了。”余枝枝笑了笑，“弄伤妈妈的手就不好了。”
把草除了，余枝枝的手冻得僵红，她对着自己手心哈了两口气，懊悔自己居然忘了戴手套。
余妈妈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她戴上，摸着她粗糙生茧的手，心中酸涩：“枝枝，姑妈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没啊。”余枝枝笑着说，戳戳自己软乎乎的脸颊，“我吃得可多了，姑妈也一点都不嫌弃我，当然对我很好了。”
“是吗……”余妈妈垂着眼。
“来吧，把花放上去。”余枝枝转移话题，转过身面向墓碑，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她看电视里，往往人们去墓地看亲人，都会说很多的话，说说这些年怎么过，又缅怀一下过去。
对着一个墓碑说话，真的有意义吗？
就算上面刻着名字，还有照片，但是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余枝枝望着照片上的男人，那是余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长相丝毫不差，英俊精神，可是她觉得有点陌生。
她记忆力的爸爸，总是邋邋遢遢，颓靡无力。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胡渣，身上有着一股散不去的烟酒味。
她自己也很难认清自己对爸爸的感情，爱是有的，但是恨更多。
甚至当听到爸爸抢救无效时，她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终于……终于摆脱了这个人了啊。
她居然产生了如此可怕的念头。
余枝枝站了一会儿，说：“我去那边看看吧。”
余妈妈惊异地看着她。
“你可以和爸爸说点悄悄话什么的。”余枝枝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说。
“好，你小心一点，别跑太远。”余妈妈以为她是想给自己留下空间。
“嗯。”余枝枝随口应着，走过一个又一个墓碑，上面的内容都不同。余枝枝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默念着啊这个长得一看有点像电视上的那个演员、这个人的名字取得真好、这个人怎么这么小……
她一个个看过去，但心中带有敬意，看到墓碑上挂着塑料袋还会顺便帮忙拿走，又或者看到一样没人来看望四周长草的，也帮着除草。
尘归尘，土归土，按理说人死了也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别人记忆中的影像。可她又忽然想起这世上什么东西都能产生灵识，甚至能成精化人，说不定土地里的白骨或一抔骨灰还会存留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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