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洛波门生气地冲到书架边，将放得整整齐齐的东西又一样一样堆到了地上，然后拆掉了那捆书，狠狠丢掉了桌板，将那瓶花丢到了角落里。那之后他一句话也没和莱克格斯说过，也没有碰他做的早饭。
晚上，斐洛波门又听到他躲在门外哭。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白天他为斐洛波门做饭，并不再动他的任何东西。晚上就躲在门外哭泣。
斐洛波门终于意识到，他已经失眠第五天了。他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
听到门打开的时候，莱克格斯吓了一大跳。他都没来得及止住抽噎，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那个巫师，一个不欢迎他的监护人。
“……对不起……”他哑着喉咙说。
斐洛波门垂眼，默然看着少年。他沉默了半晌，说：“进来。”
莱克格斯吸着鼻子，跟着他进屋了。斐洛波门看了一眼自己在地上随便铺的斗篷，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
莱克格斯蜷缩到了那件斗篷上。
第二天，斐洛波门难得地去了集市。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去过人多的地方，或者和陌生人打交道。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找到了一个木匠，费了更大的功夫说服自己上前搭讪，说自己需要一个床。当木匠问他尺寸的时候，他脑中浮现出了莱克格斯的父母，奥利金所能找到的最优秀的巫师。他想了想他们的身高，举起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方比划了一下。
木匠：“……什么？”
斐洛波门已经走了。
当床送到斐洛波门家的时候，他倒是一改无法与陌生人说话的毛病，而是在自己屋前大发雷霆。
“你这无能的蛆虫！这到底是怎么……怎么回事！”
“啊哈！”木匠把床放到了斐洛波门家门口，“你不是让我在床头雕你的头像吗？”说着做了个在脑袋上比划的动作，“你看，像吗？我没有翻倍收费已经是厚道了！”
斐洛波门：“你别以为我会为此多付一分钱！离开！”
莱克格斯躲在角落里看着，觉得这么容易发脾气，又不善交流的斐洛波门仿佛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一直等到木匠走掉，斐洛波门突然想了起来，又在自己脑袋上方比划了两下，嘟囔：“我只是让他造得比我长一些……无能的蛆虫……”
莱克格斯新鲜地看着床头那雕得仿佛野人的粗糙木雕，这几天头一次笑了出来。斐洛波门冷冷看了他一眼。但莱克格斯不再那么害怕他的目光了。他从门后走出来，与斐洛波门一起把床搬进了屋子。那之后，莱克格斯抱了抱他。
“……别碰我。”斐洛波门惊恐得仿佛抱他的是只恐龙。
“谢谢你。”莱克格斯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轻轻说。他悄悄吸了一口，斐洛波门身上有和爸爸妈妈一样的草药香气。
那之后，斐洛波门也不这么怕他了。他带莱克格斯外出，教他分辨魔药。又不过多久，这个极其聪慧的男孩已经能为斐洛波门分担许多事。
在一次单独外出采药时，莱克格斯迷了路，直到傍晚都没有回来。
斐洛波门在山间找了半个晚上，找到了躲在树上的男孩。
“野猪追我……”莱克格斯怯生生说。斐洛波门不予回答，一言不发往回走。莱克格斯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斐洛波门带他来到家门口。在他开口前，莱克格斯拉住了他的袖子：“对不起……我以后会更谨慎。”
斐洛波门蹲身，刺破了手指。渗出的血液变成了一小朵黑焰，他用黑焰在一块石头上画下了一个复杂的咒印。黑焰熄灭时，莱克格斯看到他的手指已经烫伤。
“去拿金粉来。”斐洛波门说。
莱克格斯跑进屋子里。不一会儿，他一手捧着金粉，一手拿着药膏。他想为斐洛波门上药。斐洛波门轻推开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黑色的血流淌进了金粉瓶子，血流得多得莱克格斯大叫：“不！快停下！”
“你记住，这是永恒的咒印。只要不破坏载体，这个咒印能保存到永久。”
莱克格斯半懂不懂地点头，盯着斐洛波门手腕上的伤口。那里还有几道陈年旧疤。
斐洛波门将金粉描摹在了咒印上：“但是需要很多血才能把咒印固定下来。所以很珍贵。巫师的血。”他垂着眼帘，墨黑的眼珠深不见底。莱克格斯懵懂地看着他。
“你的父母在临死前，要我把你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巫师。”斐洛波门沉默后说，“但是人死前说的话是不算数的。他们只想到自己未完成的遗憾。”
莱克格斯正要生气，但看到斐洛波门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觉得他还有什么要说。
斐洛波门：“巫师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巫师把身体献给恶魔了。”
莱克格斯微微睁大眼睛，眼前浮现了父母的死状，头皮一阵发炸。别人在这个年龄也许听不懂斐洛波门在说什么，但莱克格斯听懂了一切。
“你也会……那样吗？”莱克格斯问。他不敢提起爸爸妈妈，他害怕那震撼人心的死状会再次占据他，令他不够强大的内心崩塌。
莱克格斯并没有得到答案。斐洛波门说：“明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学生了。我会把你变成最优秀的术士。”
“……术士？”
“与恶魔结下契约之前，使用法术的人都叫术士。”
“那恶魔呢……”
斐洛波门以往和人说话总是避开人的目光，而在听到这句话时，却倏地转过眼来，目光锐利地盯着莱克格斯。这使得莱克格斯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你想要吗？”斐洛波门问。
“我应该要吗……”
“我回答不了你。”斐洛波门说，“总有一天你会自己做这个决定的。”
莱克格斯还想问什么，但斐洛波门的注意力回到了咒印上。他又取出一块卵石，在上面画了一个逆转的传送咒印，同样用金粉描摹。因为失血过多，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目光缓和了下来：
“以后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启动这个咒印，你就会回到这里。”
回到这里……
斐洛波门将这句话说的这么自然。莱克格斯回头看了看他们的屋子，他看到了新的家，和新的亲人。他的眼眶发热，接过那块卵石，碰到了斐洛波门发凉的指尖。
“我会在这里等你。”斐洛波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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