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吉说的回去，是回到他们相识的地方。
回到那片藏在记忆深处也不曾褪色的土地。
厂房早已废弃搬迁，从前的荒郊野外，已经修建起鳞次栉比的高楼，再往外走，才能看到些许原貌。
曾经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也没了生长的地方，变成了柏油路和公园。
那条湍急的河流，经过整治，比以前更加清澈，依旧向着东方奔腾而去。
周今符一个电话就翘了班，开着车，驶在宽阔的车道上。
乔吉坐在后排，窗户开了三分之一，灌入车内的富氧空气清洗着五脏六腑，越是远离城市喧嚣，越是让他觉得轻松自在。
被感到副驾驶座上的郑永气哼哼的，给周今符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乔吉不陪我坐，你也别想独吞。
周今符没放在心上，来日方长。
*
他们走过曾经的小道，一下雨就会泥泞不堪，要是从这里走过，一定会粘上一鞋的泥，裤腿上也会蹭到不少。现在已经铺好了水泥路，水泥中间点缀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即使在阴雨连绵的天气中，步行者也能撑着伞谈笑风生。
铁路两侧的升降杆已经不会再抬起，周围栽种了不少时兴的粉黛乱子草，一丛一丛如云雾堆簇，妆点了无数社交账号，拍照的人络绎不绝。
捡拾木柴的小树林被低矮的栅栏围起来，走过一段路，就会出现熊猫模样的垃圾桶。虽然区分了回收箱和不可回收箱，不过很少有人在意，捡拾塑料瓶的环卫工人依旧会两边都检查一遍。
还有那个浅滩。
正是枯水的季节，水位开始后退，露出光溜溜的石壁。许多图新鲜的游人特意脱了鞋袜，往水里走两步，很快又被冰冷的河水给激了回来，与出言调笑的伙伴打闹。
乔吉看着那浅滩，很久都没有说话。
郑永当时就是在这里溺水的，所有人都说他是贪凉，不慎落水，还成了当地防溺水宣传的反面案例。
其实他是下去捉鱼了。
就为了和乔吉和好。
周今符和郑永都在他的身后，一坐一站，好像和他一同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
“我很喜欢这里。”乔吉抚摸着脚边的青石，石缝间生出的凤尾草在风里摇晃。
“我也很喜欢。”周今符坐在乔吉身边，风一吹他就能嗅到乔吉身上柔软的味道。这里的风景从没有在他记忆中出现过，梦中的碎片永远没法在梦醒之后留下痕迹，却令人怀念到移不开视线。
我才喜欢呢，你知道什么。郑永暗自念叨，却没再不识趣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回到这里我才明白，为什么乌吟会邀请我去只有妖精的地方。”乔吉朝什么都没有的空气里随手比划，感受着从指间穿过的湿气。
周今符的瞳孔猛得一收，他不知道乌吟说过这种话。
他有点生气，乌吟自己感情不顺，就要怂恿乔吉离开他吗？
好不容易才把乔吉找回来……还没有体会到失而复得的喜悦，他就要失去乔吉了？
“妖精和人类居住的城市，应该不太合得来，在这里我才没有压抑到想吐的感觉。”在乔吉的眼中，这里的一切都在闪闪发光，生灵们不再受浊气压制，生机勃勃。可想而知，要是去往完全没有人类踪迹的地方，该有多惬意。
你要离开吗？周今符的眼神在问。
“其实我一直在找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找了很久，走了很远的路。被赶出家的时候，我选择去睡桥洞。再后来，我以为有大房子住就可以满足……但是我错了，我比想象中还要贪心。所以在知道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之后，我离开了，回到原点。”乔吉的眼睛一直看着在河边戏水的人群，稀稀落落的光线洒得到处都是，有一些映入他的眼帘，就像斑驳的金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不是乔吉主动说起，周今符绝对想不通他离开的原因。
他说这些，是让你谢的吗？郑永在树荫下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乔吉显然因为这个意外的道谢愣了两秒，才接着说：“如果我要离开，你会留我吗？”
郑永吸了口气，又深深叹出来。
这个问题显然是个坑，周今符要翻车了。
乔吉上一次毅然决然地离开，就是因为周今符没有挽留。
有时候放手确实是一种爱，但对无处可去的乔吉来说，放手只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标准答案是求他留下来。
可是周今符绝对不会这么回答，因为他答应过自己的师父，无论乔吉作何选择，他都不能干预。
周今符不可能食言，不如说缺了心魄的人根本就是死脑筋，没有办法食言。
可不可以作弊，给周同学递小纸条啊？郑永看得火急火燎。
“我不会留你。”
看吧，我就知道！
郑永捂住了脸。
“因为我不想强迫你做任何事，我只想要你开心。”周今符思考着不违背承诺的做法，片刻后才郑重道，“你想去其他地方就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如果说乔吉在找自己的归处。
周今符也一样在找这颗心脏可以安放的地方。
连他的心魄都就认准了乔吉，他怎么可能放手。
心脏也好，心魄也好，他都想交到乔吉手中。
并不是什么命中注定，从始至终，都是他先认定。
乔吉看着周今符，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
“不要坐太久，地上凉。”说话的是周今符。
郑永无法感知温度，久而久之，在细心程度上自然比不上观察细致入微的周今符。
“嗯。”乔吉站起来，河边的风又凉又湿，黏在皮肤上，透入骨血中。
“回去吧。”他说。
没有人问这趟出行代表了什么。
“是约会。”周今符对照书籍中学到的知识，认定了答案。
“你在想peach。”郑永从后视镜里看到昏昏入睡的乔吉，用刚学会的流行用语打击周今符。
“什么意思？”不懂就问是周今符的传统美德。
郑永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生气，横竖是生自己的气，更加肆无忌惮地抨击：“意思就是你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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