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的印象中，君公子、不，应说是君上您…我自小时起，便就想象着自己将来的夫君，定也会是如君上这般的谦谦公子，温文尔雅。”
佟婉凝扯了扯嘴角，“前些天来，当我听闻爹爹和祖父私下商量，说是有意将我许配与那位素未谋面的‘主家公子’，唔，其实也应该说是如今的东门侯爷罢？哪怕为奴为妾，倒贴着也要将我送出府去…为此事，我还曾好生怨怼了一通。”
“我堂堂佟家嫡长小姐，自幼精习书画，娇生惯养，虽不说有多般金贵，倒也不曾屈居人下。如今年华正茂，待字闺中，怎又可卑贱至与人为妾？”
君浩面上微怔。
佟婉凝却仿若失神似的喃喃起来：“先前是我不懂，也确实不能理解。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爹爹和祖父他们、他们才是真心实意的爱我、护我，想要我能好好的活下去…”
君浩眼梢微动。
不做评价，亦不置一言。
“过往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父兄不提，婉凝也不曾得知…如今承蒙君上仁慈，给我两条路可走。”
“但婉凝想说的却是——”
佟婉凝稍顿过下，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道：“我既生为佟家之人，蒙得佟家庇佑，如今大厦将倾，我若真就此隐姓埋名，混沌一生，岂非真正成了白眼之人？”
便双膝及地，伏身再拜曰：“此番如不能求得君上特下恩赦，但求君上还是遣人送我回去。横竖不过一死，若与家人们一起，黄泉路上，我这小小女子倒也不会觉得凄冷孤寂了！”
“佟大小姐好胆识。”君浩难得阖眸，“既如此…来人。”
“在！”
似乎是在房梁之上，有人干脆利索地应了声。
“送佟家小姐…去见她父兄。”君浩道。
“是。”
那人当即应过。
等到君浩再睁眼时，空荡荡的大堂内，除却自身，已是再无一星半点的声响。面前的佟大小姐不在，梁上影卫也早已消匿不见。
缓缓坐回桌前，重掬起茶盏，本想轻呷一口。
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喉间莫名溢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
“你以为，他东门侯府是紧紧锁住你们佟家不得片刻喘息的铁箍镣铐？”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长叹。“可在我看来，分明就是你们、才是他东门二蛋手底下最大的麻烦包袱…”
东门丹寻到这间食楼时。
君浩正独自饮尽一壶温热的茶水。
便重新折回柜台处，就那陈年老酒坛里去打捞了几勺陈酒，草草灌进茶壶……
待他腰间夹携着那道明黄的圣旨踏进门槛。
“回来了？”
君浩提起茶壶，就着桌上某只茶盏，满斟一杯。
抬手递去。
对面那人似乎微怔了下。
随即接过茶盏，一口饮尽。
抿唇，
一声轻应。
“嗯，我回来了。”
……
这天夜里的明月似乎来的格外圆亮。
当皎皎月辉洒落，倒似震慑浩浩苍穹间，千万星辰皆都自愧弗如，黯然无光。
依旧在那佟府后园中的湖畔水榭。东门丹抬头望了望天边，敛眸又见不远处桥畔已然泛起冷色的湖面之上，有风拂过，荡起圈圈叠叠星星碎碎的涟漪……
再低头看时。
石桌对面坐的那人，已是笑意盈盈地落下手中最后一枚棋子，“东门，你又输了。”
“是啊，又输了…”
东门丹垂眸，有些讪讪道：“如今你这棋路，我却愈发都看不大懂了。”
对面那人——
君浩却只笑了笑，抬手执钩，将那桌上的油灯拨弄的愈发明亮了些。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踱行几步，便也望向那畔黑漆漆的水面…半湖风荷正轻悠悠的晃动。
正是全盛。
只可惜，今夜过后，怕是再也无人……
临风而立，衣袂飘飘。
“这府上荷花池子修成至今，也有近十年了罢？”君浩忽而开口问。身后相随跟上的东门丹默默点头，“自从那时…起，都已经过去十年了。”
白日里方才令下捉拿佟府中人，就连满院的仆婢侍从都被草草遣散了去。现下来，这湖畔灯柱都无人点亮，除却那石桌上的一抹豆光，黑漆漆的水面倒映着银色的月辉。
“我尤记得当初，也是在这般黑沉沉的夜里。”
君浩喃喃自语道：“可直到方才，我瞧你这荷花池子，也是越发不大的顺眼了。”
东门丹自知他心中所想。
便摇了摇头，抱拳道：“臣，遵旨。”
相互对视过许久…
“我这是不是还有点儿小卑鄙？”君浩歪头再问。
东门丹却沉默了。
良久，“不，多谢。”
……
“从很久以前起，我就一直在想着的一个问题——这南国，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南国？”
在回去州府别馆暂住地的路上，东门丹听得君浩一如这般的自问自答说起：“古时圣人有言，为人君者，当修身立德，以教万民。可真正坐到这个位子上，我才明白，并非为先时圣人所言，就是圣言。且并非是有君者先行修身垂范，才可教领万民，反倒是由万民百姓们、他们才是君王该要如何作为的准则。”
东门丹便微微颔首：“君上所言，确实在理。”
夜色渐深，道旁商家店铺早已打烊。
路上并无行人，四下俱寂，隐隐甚至可以听得街边谁家小儿呓语的声音。
“这世上大概有两种人，东门可知，具体都是哪两大类？”
同行漫步街头，君浩忽而驻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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